难波,濒临濑户内海,自古便是日本商业和贸易发展最早的地区。
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木质结构的商铺鳞次栉比,悬挂着的布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上面的商号字样若隐若现。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嘈杂的人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市井乐章。
最高档的成衣铺内弥漫着淡淡的织物清香,木质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衣物,五彩斑斓的布料将透过窗户洒下的阳光过滤成斑斓的色彩。
穿梭其间,店小二脚步轻快,难得如此热情。一来是今日这位来客出手阔绰,指尖随意点过的皆是店内价格不菲、质地精良的上等料子;二来则是这人模样生得实在教人挪不开眼去,柔和的五官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凛冽,那种霜冷刀锋的俏绝非言语能表其一二。
这不,这人往这店中一站,店里的几位富家小姐们的注意便都被吸引了过来,隔着老远都要踮起脚看上几眼。
更有小姐甚至主动上前择机搭话:“这位郎君,私以为您左手拿的那件浅色狩衣和您的气质更搭些。”
那人闻言抬眼看向了一旁巧笑的明艳女子,二人对视间,一旁的店小二脑中立刻联想起了戏文中才子佳人的种种,不由心生羡慕。
那男子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微微颔首,“多谢小姐建议,只是在下的夫人更习惯在下穿这样的颜色。”说着他点着右手边的靛青色狩衣,转向一边的店小二,“劳烦这件也一起拿给我吧。”
店小二忙应了一声,匆忙埋头整理衣物,他算是看清了,眼下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可难波的民风素来直爽,那女子此番被拒,也不觉抹不开面子,愣了片刻便继续搭话,“我赞大人骏骨玉清,不想竟是心有所属。”
幸村垂下视线,没有接话。
店小二自诩机灵,在沉默的档口躬着身子适时小声插话道:“这位大人,您后面选的这几件尺码比您的身量大些,依小的看,怕是不合身呐。”说着,还想要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衣服的大小。
幸村挡住对方近身的手,轻轻摇头,声音平淡:“无妨,只一起予我便是。”
店小二一听,眼珠一转,心想那必是替他人采买,如此便坐实了有家室云云只是婉拒的借口。想通这点店小二顿觉尴尬,也不敢再看那女子的脸色,只脸上堆笑,忙不迭地应下,手脚麻利地将衣物打包,再抬眼果见那女子一扭身走开了。
谎言被拆穿,得罪了人,幸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径自又迅速点了几件,一并结算。
等待的功夫,不远处两位妇人的私语如丝线般传入幸村耳中:“你可听说了?小石家的次子小石川健二郎,竟活生生把自己笑死了!”
“可说是呢,我也是一早听下人说起,这怎么可能啊!”那妇人用手中的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一旁的妇人却是重重地点点头,“千真万确!听说他去看了日本落语表演,结束后就开始笑个不停。走在路上笑狂笑一路,被家仆抬了回去,街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呀!”说着,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消息摇出脑海。
那夫人扯了对方一下,语气中既害怕又好奇:“天哪,那后来呢?”
妇人立马接着说道:“后来听说他腹部因为长时间的狂笑而抽疼,在地上直打滚,可还是一边喊救命,一边又哈哈大笑,家里人都被吓得不轻,可无论如何他根本停不下来。”
听闻的妇人连连摇头:“这实在是太离奇了,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啊!”
她们谈论的声音无意识地增大,也引起了幸村面前店小二的注意:“是的呀二位夫人。”他一边恭敬地将衣物包袱递给幸村,一边忍不住插话,“那日请去小石川府上的郎中之一就是隔壁药斋的老掌柜,他回来说是当天晚上,小石川健二郎在一阵大笑中窒息而亡,死前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体温也异乎寻常的高,死掉的时候眼球爆出,津水流淌,形貌可怖得很咧!”
“啊呀呀呀!请快不要说了!”一位夫人竭力压低声音惊呼起来。
“——就是听到了这样得传闻。” 幸村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把折扇,若有所思地复述了方才外出采购时听闻的异事。
他所在的客栈房间布置简洁,一张矮桌,两个蒲团,角落里燃着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
德川坐在他对面,听后点点头肯定幸村的猜测:“大抵是有妖物作祟,不妨一探究竟。”
幸村抬眼瞥了德川一眼,眼神无奈复杂:“谁曾想我一介水灵,说是水妖也无不可,可如今却以降妖为己任,真是造化弄人。”他说着抄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这土之灵也是,好好的怎生出了这种封印妖物爱好来。”
他言语间皆是抱怨,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怨怼。
德川忽然抬手,越过桌子轻轻摸了摸幸村的侧脸。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却没有言语。
他深知幸村内心对土之灵怀有愧疚的。
幸村那是没能阻止种岛修二杀害土之灵木手永四郎,甚至没能为这位同袍旧友讨个公道。是故在一干事情了结后,幸村身体稍有恢复便开始为土之灵善后,四处寻找那些被土之灵木手生前封印的妖物,防止它们再次为祸人间。
幸村垂着头,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抚在脸侧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我没事。”他反倒这样安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