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和阿尔文走后,路伽和莱诺这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观察失恋的人的经历并非只有这一次。当初亚伦得知喜欢了好久的女孩儿早就有心上人时,喝得酩酊大醉,路伽在一旁边陪他喝边嘲笑他,对方烂醉后又将人拖回去。
但是在这里不敢这么做,怕被咬成碎片。
远处的阿尔文和莉娜不知道在交谈什么,笑得很开心,衬得莱诺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俩第一次在斯特兰德家大吵的时候,路伽流露出隐隐的担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洛维斯告诉路伽不用管他们,后来果然便如他所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分分合合已经成为二人的常态。
斯特兰德家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路伽每次都由衷感慨幸好洛维斯情绪比较稳定,不过转念一想古堡里聚了一窝精神不太正常的血族,洛维斯的处变不惊反倒显得有些诡异。
莱诺收回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暂时将心中难言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的路伽身上。
“主人对自己豢养的宠物起了心思,真是件荒谬的事。”
“莱诺先生还不是对着身上流着人类血液的莉娜小姐动心。”
反驳并未令莱诺感到冒犯,相反,他脸上是放松的神情:“他与我不同——洛维斯从小的目标就是成为斯特兰德家族优秀的继承人,这个目标一直从他的少年时期贯彻到现在,并且为之努力着,但是你的出现,打乱了他应有的计划。”
“他要是意志足够坚定,区区一个我,根本不可能撼动他。”
莱诺笑了,指腹擦过冰凉的杯壁,饮下一口辛辣的酒:“确实如此。”
四周的声音静了,变得有些庄严肃穆,路伽为这突如其来诡异氛围感到奇怪,一股没缘由的恐惧爬上他的身体,令他后脊发凉。
胸口处银色家族徽章在月光映射下闪闪发光,从阴影处走出的几个血族皆戴着不同的样式,看装束便知身份不凡,路伽注意到洛维斯也位列其中。
“你不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那处“轰隆”发出一声巨响,深红色的布料覆住了什么东西,如血块似的牢牢凝固在了上面,看出来遮盖的是个方形巨物。
路伽听到里面传来扼制的嘶哑声,断断续续又此起彼伏,金属锁链的激烈碰撞不曾片刻停歇,清脆地回荡在这片夜色笼罩的天空之下。
无拘无束的天地恰与金属的束缚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洛维斯不把任何人的命当命,也包括自己......”莱诺素日里风流的语调不再,而是化成了一声缓慢悠长的喟叹,“从出生起就把自己融入那套规则里面,因它生,因它死。”
他好像在说洛维斯,又好像再说别的什么,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低笑:“怎么不算是血族培养出来的完美继承人呢?”
红布掀开,肉色挤满了整个巨大的牢笼,蛰伏于阴暗处的红眼闪烁着兴奋渴求的光芒,垂涎地露出獠牙。
铁栅栏外聚集的血族明显增多了,也许他们一直都埋伏在附近,只为等着这一刻。路伽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终于明白方才在马车上时洛维斯口中的“他们有机会饱餐一顿”究竟是什么意思。
笼子的门开了,他们对掉下来的“食物”前仆后继,有些妄图用绵薄的力量飞上来,飞进这座奢华沉醉的建筑物,但是一一被胸口处戴着家族徽章的人制止,井然地维持现场的秩序。
寒意从头浇到尾,那些来自同类痛苦的哀鸣、呜咽,在生命被抛出空中时,或惊吓、或恐惧,落地的那刻便失去了所有诉诸的权利。
沉重的步子无法自抑迈前,路伽几乎要冲出去,莱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冰雪瞬即凝结,固住他的脚步。
金发碧眼的人颤抖着,将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试图憋回去,紧紧咬住下唇,不肯松懈。
血溅半空时,莱诺不愿再看,恰好莉娜也同时移开了视线,二人目光相撞。
“说起来,莉娜小姐之前在人类生活过,应该是最能明白人类的劣根性。”
阿尔文的话拉回她的目光:“哦?大人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如果不是因为无法忍受人类世界的生活,又怎么会选择回到伊特拉呢,而且斯特兰德家族后嗣这个身份,可比普通人类要尊贵得多。”
莉娜笑起来:“后嗣?最初回到这个地方时,可没有哪个血族这么称呼我,‘私生子’这个词倒是用得比较多。”
“那段时间您一定过得很迷茫......”阿尔文目光缱绻地看向她,妄图看穿她心底柔软脆弱的一面,而莉娜也真如他想象得那般,面上化出一丝悲伤,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像大人您这样贴心的血族,真是难能可见啊.....”
莉娜的目光柔了下去,一眼而过银灰色的发尾。
......
血族盛宴,毫无忌讳地以人投食,用这种最原始野蛮的方式开幕。
洛维斯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切完成后从容地站回原地,挥动的长发吊着冰冷的月光,刺痛了那双蔚蓝色的眼睛。
长梯于空中化形,那一行人便沿着走了下去。
人群中穿插而过一抹红色,被尘封搁置的岁月记忆模模糊糊唤醒,涌入路伽的大脑,
“南茜老师...”
他迈开脚步试着去确认,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路伽收回视线,转移到眼前的血族身上,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羸弱阴郁的少年,有几分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
想起来了,在斯特兰德的花圃。
脑中快速检索完信息后,路伽行了个还算得上规矩的礼:“洛威尔先生安。”
巴特兴致盎然地看着他:“落单了,是被主人遗弃了吗?”
一旁的伊诺抿唇不语,眼睛里流淌出浓烈的悲伤,在看见路伽后变得更为强烈。
“洛威尔先生——”莱诺举着杯子风度翩翩地过来,谦和有礼地微笑,“幸会。”
“好久不见了,莱诺大人,您的旅行还愉快么?”巴特见莱诺自然走至路伽身旁,大有帮衬的意思,心下明了几分,“我还以为这儿有个小家伙落单了,原来——不愧是多年挚交啊,也只有莱诺先生才能让洛维斯大人心甘情愿地共享食物了。”
莱诺避重就轻,从容不迫地回话:“旅行很顺利,见识了许多与伊特拉截然不同的风景。”
“是么?”巴特看着他,目光玩味儿,“被烈日灼烧的感觉可不太好受,莱诺先生比我想象得要顽强些,经历兄长的追杀和长时间的力量消耗后,竟然还能活到现在——但话又说回来,斯特兰德家的庇护又能支撑您多久呢?”
他向莱诺抛出橄榄枝。“我有办法,帮您重新夺回弗洛瑞斯家主的位置,与其在庇护的羽翼之下苟且,不妨回到你最初就该拥有的一切。”
“人各有志,巴特先生所想,并非我所愿。”
那点儿玩味的笑也没了,转而代之的是讥讽、嘲笑,嘲笑眼前的失败者,连斗争的气魄都没有。
“巴特大人,今天不是个适合起冲突的日子。”洛维斯适逢其时地走了过来,摘下染血的手套,走到金发青年身旁。
路伽仍旧闻到一股残余的血腥味儿,恍惚忆起方才的血腥场面,手脚不住发凉。
洛维斯的到来让巴特暂且转移了目标重心:“斯特兰德先生,您真的相信元老会的判断,要停止与我的合作吗?”
“那次乌龙事件后就该停止了——因为您身边人错误的判断。”
洛维斯眸光淡淡扫向伊诺,对方低下头,咬唇不语,他又继续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失败啊,元老会的宣布不过是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圣物不存在,耗在上面只是浪费时间。”
圣物?
难道是神鸟之羽?
路伽从二人的对话中隐隐约约觅得几处关键点,蓦然想起洛维斯最初找他时提及的合作:让他协助自己寻找神鸟之羽的下落。
但是从他被捕到现在,洛维斯完全没提起过这件事了,就像突然被遗忘在了历史长河中,直到从土里挖出点什么,才又有了点新的蛛丝马迹。
“斯特兰德先生。”巴特又郑重地尊称他起来,“很遗憾与您的合作中止,但我相信您会再次找到我的,因为我发现了新的线索——开启圣物的钥匙,很可惜,几年前我与钥匙擦肩而过,但是我会找到新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