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路伽待在梅尔的书房里几个钟头了，一直在反复思考这句话的意义。梅尔刚刚授完课回来，看着路伽一副苦闷的样子，将教科书放到桌前，坐到他身旁的位置。

路伽看见他，觉得对方肯定能解答自己的疑惑，于是眼睛都亮了些：“老师，你知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句话吗？”

梅尔：“是哪个地方新冒出的俚语吗？”

“不是。”路伽摇摇头，紧接着道，“它的意思是‘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各自返回它的根本’。”

梅尔一副见鬼的表情，以他对路伽的了解，对方断不可能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语言还表达得那么优美，朗朗上口。

路伽：“这是句来自东方的话，而且在你给我的那份羊皮卷上曾多次提到。”

梅尔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路伽；“我给你的那本书，几天时间你就全部看懂了？”

“嗯！”路伽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用过于自信的表情看着他，等着梅尔夸他。

梅尔才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拿过路伽归还的书，展开来看，这上面的文字符号自己看着都有点吃力，更别说路伽整日在理论课上游手好闲。

他大致扫了几眼，捕捉到路伽所说的几个关键词，确实有几处同一个句子反复出现。

“洛维斯来找过你了吧。”梅尔放下书，“没猜错的话，是他告诉你书里的内容的吧。”

路伽被驳面子也不是一两次了，已经习惯梅尔拆自己台。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我们这有句话与它很像。”梅尔想起自己曾经出任务时偶然目睹过洛维斯的样子，男人周身强大的气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人的目光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虫子，又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时至今日，梅尔回想起来，那巨大的压迫感还历历在目。

也只有路伽，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生命的可贵。

“你本是尘土，终将归于尘土。”梅尔念出与那句诗意思相近的话，“说的都是万物回归本源的意思。”

“你应该多看点书。”梅尔将羊皮卷重新塞回路伽怀里，“你的合作伙伴是个文化人，恐怕那诗的意思，都是他告诉你的吧？”

路伽撇了撇嘴，不管跟梅尔聊什么，对方总是会扯到学习这块事儿来，哪怕他早已从猎人学院毕业，梅尔还是会在他的学业方面喋喋不休。

“回归本源......神鸟之羽的本源......”

梅尔沉思。在圣物失窃前，几乎没人知道神鸟之羽的存在，可它的的确确在一些古老的书籍中有记载。

路伽蓦地想起和阿诺德的赌约，以及他的话来，于是接着对梅尔说道；“阿诺德说，他在皇室图书馆里翻找到一些有关神鸟之羽的资料，里面记载着如果血族拿到神鸟之羽，那么极有可能找到破坏血阵的办法。”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洛维斯很大概率也是为此事而来。”路伽又回想起那天进宫时国王对他说的话，继续道，“国王让我们帮他寻找神鸟之羽，说神鸟之羽是王宫里的圣物，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兴衰，如今圣物遗失，恐怕会对其产生影响。”

路伽想起自己坐着皇宫派来的马车觐见时，一路上的流民比他初次去皇宫的途上翻了好几倍。

“这几年来，又新增了很多流民。”

梅尔听到路伽轻叹一声，转过头，看到对方眼底流出的一丝悲切。

这个神情，让他想到已逝的爱洛琳娜。

“在爱洛琳娜女士来之前，卡林那小镇的境况比那更糟糕——”梅尔追忆起遥远的过往，“卡林那小镇距离血族的领地仅仅只隔了一片森林，在猎人协会未创立之时，常常受到他们的侵扰。”

“那时这的人颠沛流离，人们可以为了一块面包卖掉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血族和人类一定要相残呢?”

路伽脱口而出，问出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抬眼时撞见梅尔深邃晦暗的目光，恍然间才惊觉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梅尔淡淡地注视着他，说出了教科书上写下的标准答案，并且一字不差: “因为血族天性如此，他们以人血为生，生性凶残。”

“可南茜老师不是这样的。”

梅尔觉得脖颈间一阵刺痛，遗忘于深处的记忆慢慢从海底飘了上来，浮出水面，空气里的氧气给予了他大量的生存资本，然而他却几乎呼吸不过来，只想再次沉下去。

路伽曾经也认同书上的这句话。直到他遇见了南茜，命悬一线时，那个把他和亚伦从血族口中救回来的人。

几年前的那场事故里，所有普通人都以为梅尔冲进森林，救出了南茜，不过她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最终死在了热烈灿烂的春天，而梅尔侥幸逃过死神的魔爪，活了下来。

故事以此终结。

然而并不是那样的。

路伽去医院探望南茜时，看见她骨瘦如柴，皮肤苍白了许多，倦容疲惫，不过她还是会笑呵呵地跟他搭话闲聊，将梅尔替她削好的苹果塞到他手中。

南茜老师对于生活，总是怀着纯粹的热意与期待。

他每次来医院，都会注意到梅尔微乱的领口。偶尔不经意间，看见衣领下来不及遮盖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