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玖和萧莫所说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生。
而在他们谈论着陆生时,此人也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栈里急的团团转。
这些天萧莫在睿王府吃吃喝喝,人都胖了一圈,陆生在客栈那是吃不好也睡不着。他自认为和萧莫处的极好,但突然间,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萧莫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了。
一天还好,接连那么多天,饶是定力如陆生,他也开始慌了。
找不到萧莫的踪迹时,陆生甚至偷偷跑到睿王府所在的朱雀街探听消息,可是根本没用。不用朱雀街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大家同在一条街,因为身份问题,平日里都不怎么来往,周边更是没有太多嘴碎之人,很多消息根本打听不出来。
再者萧印的睿王府规矩极严,往里面送菜的人都不敢多说什么,而睿王府的大门常年闭着,门前的侍卫握刀而立都很威严,陆生远远看了一眼,他担心自己被睿王府的侍卫当做刺客也不敢离的太近。
陆生从朱雀街回到客栈后那颗心一直晃荡着,十分不安。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椅子上把最近和萧莫接触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有些事越想心里越没底人也跟着越慌张,陆生自认为自己比萧莫年长,这些天一切都在都顺着自己设想的结果发展。本以为时机快要成熟了,萧莫一个不出现,陆生才发现自己把萧莫这个皇子想的太简单了。
想到这些,陆生心底是又怕又后悔又惊。
陆生在京城住了这么长时间,打听过不少零碎的消息,他有目的地打听消息,自然听说过萧莫这个六皇子的事迹。
在民间,萧莫的名声可一点都不好。
坊间传闻他天生妖瞳,破军之格,七杀之命,生下来便是黑云密布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风刮翻了屋檐雨下得把房子都快要淹没。
萧莫命硬,孩童时期就克死了母亲淑妃,他爹没被克死是因为他爹是皇帝,有真龙护体。但谁要挨他太近,总会倒霉。
这不,小小年纪就亲自毒杀温氏一族,还把温家独子弄入宫当太监羞辱。最近更是在除夕夜动手杀人,还敢放火烧尸,把皇帝瘟得都没办法过元宵,简直是瘟神的代表,丧心病狂之流。
民间传闻虽不可信,但这些流言也说明了大家对萧莫这个皇子的惧怕。就好像他天生头上有角,生了一副尖嘴獠牙的模样。老人呵斥不听话的娃娃,总会带着影射,说在哭闹就把人扔到宫门口,让宫里的妖怪把他吃掉。小娃娃听闻这话,都会眼睛含泪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对于这些说辞,陆生并不相信,他在边境什么没见过。鬼神他不怕,毕竟这世上有的人比鬼比神都要可怕。
在陆生眼中,萧莫这个皇子,再怎么顽劣再怎么不怀好意,他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孩子。一个孩子想要恶毒起来,需要条件。
不受宠的孩子,恶毒起来更需要条件,因为很容易会被人借机打趴下。
陆生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和宫里的皇子有接触,缘分这种事,谁也说不清。后来陆生在和萧莫接触中,还真用了算计之心。
他和萧莫说的那些话大部分为真,他来京城是真想找个靠山。别看西境刚发生战乱,两国间气氛凝重,可买卖该做还是得有人做。
就像陆生说的那样,两国的老百姓要吃饭,要生存,除此之外,两国的达官贵人也需要好东西,他们需要享受生活。
只要有人需要,商人就可以从中获利,就可以把买卖做下去。但就像是陆生说的那样,在幽林,商人地位比其他地方更低,当官的一个眼神,他们冒着血汗挣出来的家业就没了。
这也是他想到京城找个靠山的缘由。
他原本是想找林家,毕竟是太子的外家,林霄又在西境统领西境军。只是入了京,陆生才发现,林家根本看不上他手里的那点东西。
在西境巴结林霄想都不要想,林霄想要的东西不需要他们奉上,只要他看上自然有人掠夺来递到他们手上。
陆生在京城活动好多天,那是好不容易通过人见到了林家二公子的长随李言,那也是左请右说好话,李言才同意见他一面。
李言对着他那眼神都带着轻蔑,这些陆生都忍了,反正只要能扯上关系一切好说。
当然,他背地里把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关系都打听地清清楚楚,还无意中打探到了几个比较有背景的铺子。
那天入安国公府背后支撑的铺子并不算意外,陆生本想看看能不能用手里的好货勾搭上店铺的掌柜,继而勾搭上安国公府。
反正他前来找靠山,找林家,找贺家,甚至张家都没太大区别。
然而没想到,他碰到了萧莫。
当时他并不知道萧莫的身份,还以为他只是哪个世家的公子,本着多条路的想法加上萧莫是个孩子,眼睛又受了伤,他便上前搭话。
萧印来领人时他也没想太多,谁敢想大街上能碰到宫里的皇子,还是一碰就两个。不过陆生有点眼力劲儿,他不确定萧印和萧莫的身份,但陆生看得出,他们带来的侍卫却不是寻常人。
那天陆生从胭脂铺中出来,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想看看在安国公府名下胭脂铺中还那般从容淡定的人到底是谁。然后他就看到了贺家的马车,看到了贺家人对萧印和萧莫恭敬的样子。
当时,他的心莫名跳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京城能让贺家人这么恭敬对待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所以在萧印和萧莫同贺家人分别后,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并没有跟太近,甚至很漫不经心。
作为一个商人,一个深入无数次虎穴的商人,他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他太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自然懂得如何辨别敌人。
远远看到萧莫和萧印朝朱雀街方向拐去时,陆生那颗心激动的跳着。朱雀街上住着的人他背都能背出来,只是对不上号。
但观年龄,能对得上的就只有睿王萧印,加上最近都传言六皇子住在睿王府。
陆生激动地拍了拍手,他心想这不是对上了么,六皇子天生异瞳,所以需要蒙眼出行。要不然会被人认出来,容易引出事端。
陆生想,他巴结不上林家,也许他可以巴结上睿王和六皇子。
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能和萧印扯上关系,他每天都在大街上转悠,终于又遇到了萧莫。
经商这么些年,陆生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同人打交道的最关键就是要真诚,甭管达官贵人还是普通孩童,都要真诚对待。
姿态该低的时候要低,该嘴甜的时候嘴巴要甜。
陆生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于是在和萧莫接触中,他就把那些有趣的事挑挑拣拣讲给萧莫听。孩子的世界没有成年人那么复杂,他们听到未知的事情总是流露出感兴趣的目光,萧莫也不例外。
期间,陆生难免把自己的想法掺杂在里面,例如商队如何历经生死把东西从西漠带回来,例如他知道的一些商户如何被当官的欺压。
他把身为商人的艰难揉进故事里说,他并没有夸大那些惊险,有时为了避免太过血腥甚至还美化了不少。那时,他清楚地看到了萧莫眼中的担心。
陆生还把自己为何到京城来借着酒意说了出来,只是萧莫当时并不感兴趣。陆生也没太在意,想着萧莫到底年幼,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不懂他话的弯弯绕绕也在情理。
陆生并不是多么崇高多么伟大的人,但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商户的地位没有那么低,那他们在边境的日子是不是要好过一些。
律法是先祖定下的,无人可改。
陆生也没想过更改,他只是想借着机会改变下自己的处境。
当然,他话里九分真一分假。
至于那一分假便是有关边境状况,边境老百姓的生活其实远比他说得要苦的多,要不然两国交战之际,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买卖。
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额回报,只是回报也需要拿命来填。
在陆生的设想中,他和萧莫关系好,总能引起睿王萧印的注意。萧印毕竟是皇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身为皇子哪个没有野心。
有时野心需要银子来支撑。
他虽比不上江南那些富商,但在西境那一片也是有些名声的。
然而让陆生万万没想到,本来一切都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发展着,结果萧莫不干了。
萧莫明明回了睿王府,却不出门。
陆生不知道是萧印发现了他的意图还是萧莫给他的一个警告。
如果是前者,只需要让他站在萧印面前,他总有话说,如果是后者,那他真的是太小瞧萧莫这个皇子了。
就在陆生急的嘴上都长了泡时,终于有人给他送口信,说萧莫又去听书去了。
送信之人是个小乞丐,陆生特意让他帮忙注意萧莫,这不,消息传递的很及时。
陆生换了一件衣服,打理了一下自己飞快地出了门。
等他赶到客栈,萧莫正悠闲地吃着瓜子听书,还时不时和温玖一起点评一下说书人的内容。
温玖提醒陆生来了后,萧莫还招手让人坐。
这次陆生有些坐立难安,平日里他话很多,总能第一时间挑起萧莫的兴趣,今天他难得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萧莫也没说话,而是歪着头听书。
他的眼睛仍旧蒙着白纱,微微歪头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听书听得很认真。
温玖对陆生仍旧恭敬,他给陆生倒了杯水,陆生小声谢过,温玖微微点头,然后坐在了萧莫身边。
大堂内的说书人终于讲到了故事最精彩之处,引来了众人连连叫好之声。说书人按照惯例拍了醒木,哐当一声,伴随着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此次说书到此为止。
大堂上有人吆喝不让说书人走,有人感慨故事曲折有趣,有人询问明日说书时间。
萧莫也跟着叹了口气,书没有听完,心里就跟有只猫在抓一样,浑身难受。
陆生瞅见这一幕,他偷偷吸了口气笑道:“小公子若是没听够,倒不如请说书人上来单独讲完。”
萧莫摇头:“那不行,一个人听书有什么意思,要听大家一起听才有趣。”
陆生苦笑了下。
萧莫喝了口茶,刚才他一直在屏气凝神现在喉咙有些干巴。
润了润喉,萧莫感到舒服了才放下茶杯。
陆生看着他的动作,心想,一点都不像皇子。在他印象中,宫里的皇子们应该都是矜贵的,一举一动都是贵气十足才是。
陆生也说不出怎么样做才算得上贵气,但总归不是萧莫这样随意的样子。
“陆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萧莫问:“你上次不是说到了在西漠被人拦路抢劫的事吗?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陆生琢磨似的说出这两个字,然后他微微一笑:“后来自然平安度过,要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安然出现在京城。”
萧莫点头。
这时,陆生突然站起身,他一脸郑重地朝萧莫拜了一拜。
萧莫大惊:“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温玖也忙起身去扶陆生。
陆生没让温玖动,而是自己直起身苦笑道:“小公子莫称呼我为大哥了,我实在是不敢当。”
萧莫眨了眨眼没说话。
陆生脸上的苦色更浓了,他继续说道:“这些天,是我在小公子面前班门弄斧,还望小公子恕罪。”
萧莫又眨了眨眼。
陆生觉得萧莫要是再不说话,大冬天他脸上的汗都要开始往下落了。
最终萧莫笑了,他道:“陆大哥,你坐。”
萧莫的语气很欢快,陆生心里那是一点都欢快不起来,他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想要算计萧莫。明明是披着面具的狼,他却把人看做了牲畜无害的小白兔。
同人打交道打了这么多年,他眼瞎。
不过也是,谁没事没非会对一个孩子起疑心,这本就不合理。他以为自己用那些稀奇的经历忽悠住了人,没想到人家根本没上当,就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他演着荒唐的戏。
陆生听话地坐下,他忙把自己如何认出萧莫和萧印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他道:“我的确是想通过小公子和……和四公子见上一面。这些日子一直是我在欺骗小公子,还望小公子恕罪。”因为在外面,他也不好叫出萧莫和萧印的身份,只能含含糊糊用公子代替。
他姿态放的很低,语气那是万分诚恳,就好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
温玖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觉得现在只要萧莫开口说一声陆生的确有罪,这人敢直接跪在地上求饶。
萧莫倒是没有这么做,他示意陆生坐下,而后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同陆大哥真心相交,陆大哥却对我如此隐瞒甚至还加以利用,实在是有点伤人啊。”
陆生坐立不安,他承认自己有利用之心,但萧莫把自己说的也太无辜了吧。他不是坐在那里看自己拙劣的表演吗?若说真心相交这几个字,萧莫也没完全向他敞开真心啊。
想当初他问萧莫的名字,这人只说了姓,还说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所以陆生一直叫小公子。
想到这里,陆生暗骂自己傻,人家当初态度都那么明显了,他还猪油蒙眼只想着勾搭。
要不是萧莫冷不丁地给他泼一盆冷水,他还做着沾沾自喜的美梦呢。
陆生有些羞愧,果然富贵迷人眼。面对权势,理智就没那么清醒,总会做一些自己事后会后悔的事。
萧莫也没为难陆生,毕竟人家都坦白了,他也没必要揪着这点事儿不放。
于是萧莫转移了话题,他问:“陆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幽林?”
陆生心尖一颤,明白萧莫这问话的意思,是根本不想让睿王府和他有任何牵扯。
他脸上浮起一丝勉强的笑:“我出来时日已久,家人定然牵挂,京城事已了,我过两日便会回去。”
萧莫点头,他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白纱,语气有些失落:“那时我怕是不能送陆大哥出京了。”
陆生:“能得小公子惦记已是万幸之事,不敢劳烦小公子相送。”
萧莫揭开蒙眼之物,就是向他摊牌了。
陆生知道两人缘分已尽,那颗向来平稳的心晃晃悠悠起来,有些不安又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萧莫看了他一眼,陆生坐在那里,神色虽不是很好看,但人仍旧稳重。
陆生知道今日走出这酒楼的门,他和萧莫再无关系。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西境多上好的皮子,小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日后可以派人送些到府上。”
萧莫摇头:“那西境的皮子的确好,我偶然从四哥那里得上一件倒也无所谓。只可惜,四哥家底薄,不能时常用这些。陆大哥有皮子拿去卖给别人,也是给它找到了合适的去处。”
陆生明白此话言下之意,萧印刚出宫建府,根基薄,不会和商人有太多联系。
萧印不用出面,萧莫就替他拒绝了陆生的归附。
陆生心里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他似乎把在京城找靠山这种事想的太简单了,又或者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林家巴结不上,萧印这条路走不通,一时间陆生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该直接回西境,老老实实呆在那里,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可终究不甘心,凭什么那些人可以随意掠夺他的家业,凭什么他们这些商籍就要日夜揪心。
左右摇摆,想巴结这个又想勾搭那个在京城怕是行不通了。
于是陆生看向萧莫:“明日小公子可还来听书?我有样东西想送给小公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些寻常东西。”
他眼中满是真诚,还带了一丝焦急,似乎生怕萧莫拒绝。
萧莫想了下道:“这书到了最关键处,我自然要前来听完,要不然心里一直割舍不下如何是好。”
陆生放下心,他道:“那我明日就在此等候小公子。”
萧莫说了声好。
陆生很快就告辞,他要回幽林,需要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