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性情温和,平常很好说话,但他在自己坚持的事情上很倔犟。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大口,强调道:“浪费不好,你千万别再买了。”即使隋绛满口答应,他也不知道隋绛听进去没有,前两天隋绛买的水果拼盘,至今剩在冰箱。明明答应了不再买水果拼盘,结果换成糯米鸡。
“我去洗澡了,”谢桥起身,见隋绛坐着不动,问道:“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吧,”隋绛装傻充愣,谢桥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隋绛无疑是班上最令人羡慕的,他不用参加高考,过一年去美国读高中。隋绛千里迢迢到这里上学的原因不得而知,隋绛不说,谢桥也就不问。但谢桥知道他需要强化语言,并不轻松。
谢桥不管他,径直去洗澡,打开水不一会儿,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
温水冲在身上很舒服,谢桥边想到隋绛转来时,同学因为新鲜面孔的到来,兴奋地哄作一团。隋绛眉骨凌厉,面无表情站在讲台上,把一旁的班主任衬得娇小玲珑。他声音低沉,开口道:“我叫隋绛”,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都支着耳朵准备往下听呢,自我介绍就没了。
隋绛刚来,拥挤的教室只能给他腾出后门的位置,他穿过整个班级走到座位前,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移动。只见隋绛拉出椅子坐下,腿塞不进,膝盖杵在桌腿外边。谢桥和大家一起看着他,只见隋绛抬眼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目光十分不耐烦,谢桥心里一惊,只见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一变,赤裸地打量起他来。谢桥从没和人如此对视,仓促间就要回头,隋绛却在此刻冲自己扬起下巴,好像在打招呼。
关于隋绛转学的原因有很多版本,不热衷于此的谢桥都有所耳闻。隋绛不穿校服,一副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的模样,走到哪都吸引注意。高三压力大且无处排解,有些同学甚至期待隋绛做一点出格的事情,好从中找到他转学的线索,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然而隋绛每天按时上学,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不在焉,没有认真学习,但绝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他的到来如同那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一般,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便戛然而止。
过了两周,到了换座位的时候,谢桥和隋绛成了同桌。隋绛桌上空无一物,桌面锃亮,谢桥偷偷瞥了眼隋绛的抽屉,似乎空空如也。谢桥心里奇怪,每天发的试卷都被隋绛放哪去了?他看见隋绛椅背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黑色书包,表面透着淡淡珠光。
他收回视线,拿来扫帚将桌下仔仔细细打扫干净,直起身的瞬间,察觉有个人站在他身后。谢桥脊背一僵,因为那个人的呼吸落在他的头顶,他前面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可去。那人不动也不说话,存心捉弄他似的。谢桥猜到是隋绛,班上除了他,没人这么高。
此刻教室里人声鼎沸,桌椅的拖拉声不绝于耳,前桌正大张旗鼓地收拾成堆的书本,还有人来来回回处理积攒的垃圾。没人注意谢桥和隋绛二人站在座位前僵持不下。就当谢桥决定逃脱时,隋绛的笑声响起,他后退一步,给谢桥腾出转身的空间。
谢桥再回到座位,只见隋绛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同桌,你好。”
“你好,”谢桥礼貌回应,过会儿又补充道:“我叫谢桥。”
“我知道。你很怕我?”隋绛若有所指,谢桥只是摇头,把书收拾整齐,然后翻出一本作业开始写。平常教室闹哄哄的,并不会影响谢桥学习,他这次却很难静下来,把题目从头到尾读了三遍,余光撇见隋绛撑着脑袋看他,只好停笔。
“有事吗?”谢桥不自在,硬着头皮迎上隋绛的视线。隋绛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注视会让人不舒服,毫不收敛,明明是同龄人,谢桥觉得他看自己就像在逗小孩一样。
谁知隋绛保持着面向谢桥的姿势,眼睛一闭:“我睡了。”
谢桥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隋绛,当下不再理他,逼自己看书,眼睛在字里行间扫来扫去,思绪却飘到同桌身上。隋绛自从转来并没有惹过事,也没见他和班上任何一个同学走得近,大概不太适应新环境,或者比较孤单,想到这,谢桥心里一软,抬头往隋绛那看了一眼。
这时教室已经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书页和笔摩擦的沙沙声,隋绛不知何时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摊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察觉到谢桥的视线,他貌似专注地看书中内容,趁手上翻页的时候突然侧过脸,笑道:“有事吗?”
谢桥被抓个正着,心想这人简直是太幼稚了!记仇吗?隋绛的声音不小,周围同学纷纷看过来,谢桥连忙埋下头,飞快在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小声”。
隋绛毫不在意,心满意足地观赏谢桥的窘迫。谢桥耳垂圆润,因为尴尬迅速涨红,仿佛果子熟得要溢出汁来。隋绛装模作样在纸上回复:“有事吗?”
谢桥见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和郑重其事的问号,恼怒地抽回草稿纸,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往隋绛那看一眼。他忿忿地写作业,直到下课铃响起,学校再次喧闹起来,同学三两成群回家的回家、回寝的回寝,为了错峰,谢桥一般多呆十分钟再回去。
隋绛也没动,见人走得差不多了,问道:“你寄宿还是走读?”
谢桥干巴巴地回答:“走读。”“你住哪?”“教师公寓。”
“巧了,”隋绛笑道,“我也住那。”
谢桥洗完澡出来,不出意料看见隋绛坐在桌前看书,他换了一身深蓝色家居服,柔软的面料贴在身上。暖黄色光打在隋绛脸上,鼻子落下一小块阴影,比刚认识那会儿温和许多。
谢桥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看书。离高考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他争分夺秒,洗完澡头也不吹,用毛巾胡乱揉几下作数。不一会儿,额前碎发上的水就滴在书上,谢桥随手抽一张纸巾擦了,丝毫不受影响。
隋绛心猿意马,对面的谢桥刚洗完澡,白皙的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红晕,一双湿润的眼睛垂着,眼尾的睫毛粘在一起。他坐不住,蹭地站起来,轻车熟路找出吹风机,轰轰往谢桥头上招呼,他用指腹拨弄谢桥乌黑细软的头发,一边叹气道:“头发不吹干会冻傻的。”
暖风钻进谢桥的后颈,水顺着风的方向全撒在他的书本上,一些笔记甚至浮起油墨,他耸起肩膀赶紧把书抱在怀里,一边躲一边喊:“隋绛!”
隋绛捏住谢桥的后颈,握着吹风机的手不停,谢桥的头发不一会儿变得蓬松,身体渐渐不再挣扎。“这不就舒服多了?吹个头发能要多长时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不是学傻了。”隋绛碎碎念,谢桥听见这话,身体一倾又不配合了:“我乐意!”
“行,你乐意。别动,马上就好了。”隋绛把谢桥的脸掰过来,给他吹额前的头发,趁机捏捏他的肉耳垂。谢桥仰着头,时不时催促,隋绛不再说话,直到把谢桥的头吹成一颗毛栗子:“好了,祖宗。”
谢桥摸摸自己的发顶,嘟囔道:“没人叫你帮我吹。”接着将怀里的书本摊开,又不理人了。自己免费当劳动力,人还不领情,隋绛没辙,气狠狠地把吹风机用线捆起来,啪地放在桌上。
“哎呀,”谢桥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隋绛,双手作揖道:“谢谢你谢谢你,快看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