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孤光等千归兰问他。
“什么事?”千归兰问道。
“他同鬼做了桩交易。”云孤光道。
………
这不知是第几次死里逃生了。
他老了,记不清了。
闭眼,他能感觉到,黑白无常那冰冷的手靠近他,锁链打在他的身上,打的他浑身发抖。催促他起来跟着走,莫要贪恋人世间。
半睁眼,有时真看见了一截红色的长舌头,掉在地上堆叠起来。周围不只他一个,他分不清是人是鬼,只得一身青白色,崎岖不平的皮肤。
硕大的牛头在旁边没办法忽视。另一边就是马头,牙都露出来,像牲畜进食的时候,活像他平时骑的那一匹。
他每次都能察觉道,然后拼尽力气往回跑,如同与狼王赛跑的时候。有时在河里,他就如同与激流搏斗一般拼命游回去。
一睁眼,满屋金碧辉煌,柔和的烛火层层聚起来,照的这座小殿通亮,恍如白昼。
如果不是总能发现身上被链条拴住的痕迹,王书齐真当之前都是梦一场。他一直在殿中,魂魄没有离去。
阶下几个美人温声软语,为他念着那些修道人说的什么能得出灵力的经文。又几个美人,为他抄写那些他看不懂的经文。
无用,都是无用的,他能感觉到自己愈发老了,连气也没力气生了,他要老死了。
王书齐可以看见,他的兄弟们正与子辈们偷笑,他的妻妾们面上愁云满眼,背地里早于他人苟合在一起。
他好恨阿,此等奸人污垢,怎比得上那大漠风雪。鼻腔里满是灯油烛芯爆出来的味道,他好想再闻一闻风沙卷过的味道。满屋金碧辉煌亮的他眼睛昏花,他要绿草茵茵、河流潺潺!
很轻易的,王书齐通上了鬼界。
他拄着拐杖,佝偻身子,满脸褶皱挤在一起,眼睛好似睁不开,被眼皮压着,一头银白灰发整整齐齐的被梳上去,穿着一身精炼的短袍。
“王书齐?哈哈,我来看看。妙阿,妙极了,来的妙!王书齐!你可知,你的寿命,仅一日不足!”
“你若晚一日来,可就见不到本殿了,到时候历多层地狱。没准儿,你还能在本殿跟前侍奉着!”
那一高大座椅上面不知坐着什么鬼,浑身大的比千年树干还粗,高壮如山。翻着生死谱,一身的黑气像煤炭一样层层滚落,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尖笑,嗓音无比尖锐,饶是王书齐年迈耳背也能听得。
“老夫此行,来成就一桩生意。”王书齐道。
“哈哈哈哈哈,生意做到本殿这里来了,王书齐你不过再一日就死无葬身之地,要什么都没有,凭什么?你凭什么!”那阎罗笑斥喝骂道。
“我王家代代子孙,皆献上。”王书齐道,还是那副先前进殿的样子,在阴森阎罗殿里显得渺小又孱弱。
但此话一出,只觉阎罗王气焰一瞬就小了,声音也正经起来。
“你要什么?”
“划下三个字,王书齐。”
————
“回去吧。”
第二日,王书齐没睁眼。
第三日,王书齐睁眼了。
他仰天狂笑不止,冲着天、地和望过去的一眼山川河流笑的狰狞,脸上皱纹被这笑容变得扭曲起来。
王书齐成了。
他想,纵使王家子孙代代辈有英才又如何,纵使他们能修仙长生不老又如何,纵使他们能封神封仙又如何。
我王书齐仅两三语就定了他们的一辈子,我压在所有王姓之上!我王书齐,要活下来,要一直活下来!
王书齐张开双手,拥风大笑。
……
“后来,王家每一代只有一个嫡公子,只能生下一个男婴。其余的,都生不下来,如此代代相传。”云孤光道。
“那王书齐不是一直活着吗,王家人岂能罢休?为一人,断了千百子孙的命数。”千归兰惊叹道。
“前一百年,王家人都没回过神来,只觉孩子生一个死一个,很是怪异。如此,就叫王书齐站住了脚,反客为主。”
“如今的王家,正是王书齐的王家。”云孤光道。
“……”
“书都是骗子写的!谁当真谁就上当了!我以后只读历史真学,不再看什么破记了!”千归兰怒道。
“倒也不是,《齐书杂记》句句皆是王书齐真心。我未曾读,是觉王书齐这人有违天道。但云初与徐乘风曾细究过,是好书。”
“……还有那几本写我的传记,字字属实,我看了,半字不差,绝非虚言妄语。”云孤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