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玉英不屑,“拿不出物证来,即便买通鞋匠为人证,也是毫无用处的。”
束手无策之际,只闻顾千朋笑道:
“姑娘的计策的确高明,然而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语气如骤雨前夕,温和得骇人。
他伸手向袖中,取出那支并蒂梅花簪。
玉英一瞧,登时变了颜色。
“这是前日于山间捡到的,上面还刻着‘玉英’二字。想必,是姑娘的东西。”
少年将簪子捏在手中,黑眸里噙着一抹狡黠。
“姑娘占了地利与人和,却唯独缺了天时。可见人若是心存恶念,即便一时得意,终究天道难容。”
花离大震,惊诧望向他。
顾千朋在撒谎。
不,更确切的来说,是诈供。
诈供若是败露,将永远被剥夺接委托查案的资格。对于仙门修士而言,更是奇耻大辱。
“陛下误会!世上名唤玉英的又不止一个,这支簪子并非……”李村长还欲狡辩。
“是啊,到底是我疏忽了。”顾千朋面带遗憾地收起簪子,“若姑娘一口咬定这支梅花簪并非己物,即便天庭的神武卫来,怕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认罪。”玉英突然道。
她望着顾千朋手中的银簪,泪水一点点漫上,聚起大潮,拍碎了最后的负隅顽抗。
李村长家的玉英,是个奇丑无比的女子。
这件事整个山海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村里的男人见了她便远远躲开,村里的小孩对她吐口水,就连村里的狗 ,见了她那张丑脸都要狂吠几声。
李玉英从小就恨李村长。印象里,阿娘生得很漂亮,可她长得不像阿娘,偏偏像丑陋又跛足的爹。
她不明白,为什么丑陋的女人就注定要遭受苦难。
直到王城被妖军攻陷。
一日,一小队妖族士兵开进了山海村,烧杀抢掠。
李村长在山中给仙门做内应,家中只有她和阿娘。阿娘将她藏在一口大缸下面,自己则被妖军拖出去乱刀劈砍。
阿娘死的时候,面目全非。
妖族士兵看阿娘貌美,轮番凌辱之后,又将她的脸砍得血肉模糊……
玉英呆呆望着阿娘的脸,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的苦难并非来源于丑陋,而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丑陋如爹,依然能娶到年轻貌美的阿娘。
美貌如阿娘,到头来美貌却成了刀,一柄一柄,全部捅入自己的身体里。
阿娘死后,爹爹对她更加嫌恶,动辄便拳脚相向。她本就丑陋的脸,如今又添了青紫,整日淤肿着。
用村人的话说,李村长养女儿,和养狗也没啥两样。
玉英不敢出门。不用干活的时候,她就挨在窗边坐下,呆望着窗子里的一角天空。
小时候,从这里还可以看见阿娘在院中佝偻着身子,劈柴烧火。
如今,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被窗框困住的天空像一块旧麻布,洗得泛了灰,连鸟也很少见。
一辈子太长了。
她常这样想。
直到有天,窗框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那人看上去是想要过路,却碍于门边立着的狗,狼狈不堪地在原地徘徊。
玉英都看在眼里,敲了几下铜盆,将狗引回屋中。
孰料不一会儿,男子的脸竟出现在窗前。
那是一张妖族的脸。赤瞳银发,头顶生着带绒毛的狐狸耳朵。
“姑娘,能给口水喝吗?”狐妖冲她殷切地笑,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临鸢官话。
玉英吃了一惊,从椅子上溜下来,连忙掩面朝里屋去了。
“哎,姑娘!姑娘!别不理我……”
那狐妖被晾在窗框里,迟迟不肯离开,从远处看,倒像副鲜活的画。
“姑娘,你行行好。我都问过几家了,还没进院,院里的狗就将我咬出门去。只有你家的狗不咬我。我想,肯定是这家的主人心地善良,连狗也慈悲。”
“狗是看家护院的。”玉英道,“见了狐狸不咬,该被打死。”
话虽如此,玉英却不忍他讨了半天连口水也没喝上,转身去缸中舀了一瓢清水,又从炕上拿了两个玉米饼子,一并递过去。
“嘿嘿,姑娘人美心善。”狐妖男子讨好她。
“说我美,你怕不是瞎了眼。”玉英自嘲道。
“没有瞎。”狐妖却一本正经,“姑娘是全村唯一肯给我水喝的人。”
“你快走吧。”玉英扭过脸,不愿再搭理他,“要让官兵瞧见,千刀剐了你不说,我也得被诛连。”
“我有化形散。”狐妖说着,将一包药粉撒在水里,仰头喝下去,“你瞧,我的耳朵和尾巴都没了,官兵就发现不了。”
“你不怕我告发你?”
“唉,你要告便告。像我这种逃兵,被捉回去也是一死。”
“那你为什么逃?”
“我是被抓去充军的。”狐妖说起伤心事,眼睫微微颤抖,“同被抓去的,还有我的五个兄弟姐妹。被抓那日,我阿妈抵在门口苦苦哀求,结果被差役乱箭攒心,当场就断了气。”
玉英怔怔望着他,突然就哭了。
她挨打时不哭,受人侮辱时不哭,甚至,在阿娘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可此刻,她的眼泪决了堤。
“姑娘,姑娘……”男子不知其中缘由,一下子手足无措,“姑娘你别哭啊,我、我走就是了。”
这一幕,却刚巧被从山里回来的李村长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