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将军……”
怕惊扰到狱卒,众人都不敢太过声张。那一声声“将军”,轻如鸿毛,又重若千钧。
“都报上名来。”桃夭命令道。
“回禀将军,我名伐檀。”
“我名静女。”
“我、我叫蒹葭!”
“俺是北邙。”
桃夭的眼眶红了。
这里不是南柯梦。
这里有他的将士、他的兵卒,曾血海共赴,出生入死;今身陷囹圄,未泯丹心。
“将军,还需借您鹿角一用。”硕鼠抱拳跪地,恳请道,“为保万全,您走之后 ,便由我来在牢里扮您。虽然……也不知能瞒多久,但至少聊胜于无,能为将军多争取一些时间。”
“可是——”
“舍車保帅,我等之荣幸也。”
众兵士以死为他争取的机会,容不得他再犹豫。桃夭一咬牙,俯首猛撞向一旁岩壁。
“咔嚓。”
繁虬角枝应声断裂,血珠飞溅,落红满地。
最后转头回望一眼众人——
他昔日的战友们,沙场上或勇猛,或胆怯,此刻却都无声站在他身后,护送他离开。
硕鼠正扶着鹿角往自己头上绑,见他回眸,便对他粲然一笑:
“将军,像不像?”
眉眼弯弯,带着少年人的狡黠。
桃夭哽咽难言。
“好啦,您是堂堂将军,可不能在我们这些下士面前落泪。”
硕鼠怕他不走,半开玩笑地将他推进暗道,用掩体堵住入口。
“将军,保重。”
他就这样幸得脱逃。
然而牢狱之外,妖族大势已去,兵将溃不成军。
桃夭扮作巫医来到山海村,收养了一个被众人斥作“妖怪”的异瞳小丫头。
不久后,花离与曲卿华会师,率大军剿灭妖党残部,收复王城。临鸢与西炎近百年之争,就此落下帷幕。
山河重归清平,百姓安居乐业。
坊间传来消息,曲卿华以告慰英灵为由,要在王城郊外设一场“全妖宴”,邀各大小门派首领赴宴。
临鸢的小太子与梦蝶仙师,也在邀请之列。
桃夭心急如焚,飞鸽传书往宫中送了一封密信。
回信很快送达,只有四个字:传医为号。
宴会当日,桃夭一身巫医打扮埋伏场外,眼睁睁看着昔日战友被用锁链绑缚运入后厨,生剥下血肉,烹煮煎炸,制成一道道菜肴端上筵席……
惨叫哀鸣,如割如锯。
席间,梦蝶仙师突然头痛晕眩,满座药修皆查不出缘由为何。
小皇帝大发雷霆,命侍卫出席去传太医。
两个侍卫行至营外,便开始议论:
“你说仙师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突然……”
“唉,连云雨观神农堂的长老都查不出来,传太医又有什么用?”
桃夭依照回信,迅速上前:
“若是被有心人下蛊陷害,寻常医术定是查不出的。”
“什么人!”
他刚从藏匿之处现身,营外驻军立即将其按倒在地。四五把明晃晃的兵刃,不由分说便架在颈项上。
两侍卫闻声,走过来问话:
“喂,你小子所言属实?”
“不敢欺瞒大人一字。”
“你精通那什么……什么蛊?”
“回大人,小的自幼修习巫蛊之术。倘若仙师中蛊,小的定能瞧出些端倪。”
“籍贯哪里?”侍卫继续盘问。
“黔南人。”
“黔南人来王城作甚?”
“云游行医至此。”
一席话问下来,两个侍卫似乎对他有所信任,便示意驻军士兵放人,亲自押着他回营问诊。
营帐落下,假面撕毁。
杀侍卫,夺兵械,利刃森森,直奔曲卿华而来!
原本被绑缚着的妖族俘虏,突然齐齐甩脱了锁链,与桃夭并肩作战。
席上满座乍起,群臣惊惶。
“救、救命啊!有刺客!”
桃夭身披血衣,似从无间爬出的厉鬼,踏着红莲业火一步步走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曲卿华受了惊吓,跌倒在地。桃夭一击未中,正欲再击,无数云雨观修士已然反应过来,蜂拥而上。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营外驻军也纷纷涌入内厅。
明枪暗箭交相辉映,碗箸釜鼎乱石穿空,整座大营登时成了一锅滚粥,兵刃相接,喊杀震天。
桃夭在乱中被几个修士擒住,一剑贯入胸膛——
“行刺掌门,你好大的胆子!”
最后,曲卿华将所有妖族俘虏就地处决,在郊外设引灵幡和绞魂阵,绞碎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桃夭被钉在城墙上示众,却意外被一素不相识的黑袍小童救下,捡回半条命。
身负重伤的他回到山海村,隐姓埋名与病痛抗争多年,方与世长辞。
是非成败转头空,又复一年春江绿。国殇家恨终作影,碧血逐波东流去。
可那生前饱受命运捉弄的亡魂,又怎会就此安息呢?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幻影珠投射的幻象戛然而止,整座幻境崩塌坍圮。
花离提着梦蝶剑折身回来,簌簌抖落一地的灵流碎片。
顾千朋匆忙环顾,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非王城,而是郊野。夜风阴寒,将周围齐腰深的杂草摇得哗啦作响。
几步外矗立着的,正是那座他无比熟悉的茅草屋。
桃夭与小绫,生前曾居住于此。
也皆命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