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衾,铺开在草屋褪色发白的屋顶上,愈发惨淡。
风似一群无形的蛇,窸窸窣窣钻过千疮百孔的窗纸,带动腐朽的窗棂不断开合。
“吱呀——吱呀——”
声长调转,冤鬼夜哭。
花离率先上前破门。
“小心!”
顾千朋想起此前在屋内遇见的种种怪相,忙从背后拖住他。
果不其然,摇摇欲坠的门板刚一倒下,一大股黑烟便从屋内滚出,直呛在花离脸上。
残灵!
顾千朋眼疾手快落下一道结界,随即咬破指尖,发动引灵伞阵。
“嗡嗡嗡……”血色符箓的笼罩下,黑烟逐渐聚合为桃夭的模样。
“好久不见,”他勾着唇角,意味深长地打量花离,“临鸢的仙师大人?”
花离不与他多言,剑锋直抵咽喉。
桃夭敏捷向后一跃。
“嗖”的一声,薄韧剑身只浅浅划开血肉,有惊无险。
他刚要说话,剑上灵流却倏地延展开来,锋利蓝光横扫入颈,又从另一侧切出。
电光石火间,人头落地。
顾千朋趁机抽出符纸。
“哈哈哈哈哈……”桃夭滚在地上的头颅却放声大笑,“久别重逢,干嘛一见面就这么凶神恶煞的?”
趁调侃的功夫,他那无头身躯竟用两手捧起脑袋,按在脖颈上又接了回去。
“我不曾与你见过,谈何重逢。”花离冰冷道。
“哦?看来仙师还真是贵人多忘。”
桃夭倚着门框,漫不经心摆弄掌心里被钉入的一根铁钉:
“那日宴上,是谁传医为号,解开了我族将士们的锁链呢?”
顾千朋闻之大震。
一场妖祸,临鸢四大仙门中的含雪岭覆灭,大千万象、秋月门皆受重创。唯有云雨观势力壮大,甚至扶植出一众小门派来巩固地位。
那场筵席,本就是曲卿华设的一个圈套。
席上,初巡酒过,花离突然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案前。
“三哥!”
顾千朋身为临鸢太子,本高居席首,见状便急要从座上下来。
不料被曲卿华一拜拦住:
“朝堂有序,君臣有别。殿下不可失态。”
“退下。”顾千朋冰冷道。
曲卿华寸步不移,俯首再拜:
“依微臣之见,梦蝶仙师虽护佑殿下有功,却也终究为人臣子。小殿下这般纵性妄为,宠信家臣,将来怎堪一国之大任?”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满座仙门竟无一人敢反驳。
顾千朋的手按在剑柄上:“我命你退下!”
“咔啦。”
身侧屏风突然传来微小的动静,细细分辨,却也似利刃脱鞘之声。
他下意识投去一瞥,发现左右两扇雕花大屏后面,乌压压站满了云雨观的修士!
曲卿华见他色变,这才退至一旁,装腔作势地吩咐下人:
“仙师身子不适,速速请药修来问诊。”
顾千朋寒毛乍竖,几步来到花离身旁。花离起身行礼,却因体力不支,倒在他怀中。
顾千朋立刻意会,借渡灵力之由,揽紧了他。
花离附在他耳边,用低不可察的声音说道:
“我酒中被下了药,遣人传太医。”
曲卿华请的药修很快赶到,把脉半晌,却查不出任何病因。就连神农堂长老亲自出手,亦是无功而返。
顾千朋见机行事,一掌劈碎了面前的铜烛台,佯怒道:
“一群废物!要尔等何用?”
众药修诚惶诚恐:“殿下息怒……”
顾千朋即命身边侍卫:“回宫,立传太医。”
花离双眸失焦,冷汗涔涔地伏案喘息。
顾千朋让他倚在自己怀中,将他冰凉的指尖握在掌心里暖着。
花离却不领情,一把抽回了手:
“殿下,不可。”
“三哥?”顾千朋瞳孔轻颤。
“殿下不日便要登基……这般屈尊大驾……在下受不起。”
曲卿华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踱至花离案前。
“微臣听闻,西南有仙门善巫蛊之术,可杀人于无形。看来是曲某一时疏忽,让座中混入了奸细。”
有西南来的小门派,不知曲卿华醉翁之意不在酒,吓得宗主连长老一并跪地:
“请曲掌门明察!我等绝无谋逆之心!”
“少废话,戒严。”
一声令下,屏风后藏匿的修士鱼贯而出,将席座围了个水泄不通。
“北地风烈,多年行军作战,常有头痛的毛病……”花离面无血色,咬牙强笑道,“旧疾复发而已,曲掌门何故多虑?”
“唯恐佞人私通妖党,卷土重来。”曲卿华笑里藏刀,“宁愿错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人。”
大营中的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顾千朋紧紧护住三哥,反手将灵流注入佩剑。
“报!”
千钧一发,大营厚重的帐幕被撩开,两侍卫押着巫医桃夭入席。
“殿下,此人——”
话音未落,被桃夭用匕首一刀挑开了喉管。
阶下至营心,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桃夭夺过卫兵的长戟,朝花离等人所在之处袭来。
云雨观众修士目瞪口呆,还以为是掌门特意安排的刺客,便都按兵不动。
下一秒,只见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分毫不差,直指曲卿华心窝!
曲卿华大惊,使了个轻功抽身遁走,却重重撞上身后桌角。
“哐!砰咚!”
连人带案,一齐翻倒在地。
本是天赐良机,奈何长戟沉钝。桃夭一击既出,来不及迅速抽回,戟锋贯在紫檀桌案中动弹不得。
众修士如梦初醒,摆好阵法欲将其拿下。
只闻哗啦哗啦一阵铁锁响,后厨的数百名妖虏忽然挣脱束缚,涌入前席。
“当心,妖怪逃走啦!”御厨们慌张惊叫。
数百名妖族俘虏负隅顽抗,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烈烈的灵流中,与众人厮杀作一处 。
“千儿,走!”
花离见状,当即仗剑开路,带着顾千朋趁乱脱身,至营外与各仙门驻军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