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逃课,活该。”花离脱了外袍,俯下身去看,“你瞧瞧,你算的都错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今日减一半,明日减一半……我如何算的出?”顾千朋气恼道。
只见那题目上工工整整地写着:
昭平仓因水患减价出粜,五月廿六日价减半,廿七日灾民增多,再减半,廿八日又减半……依此类推,及至晦日。
“这有何难?”花离只望了一眼便道,“过来,我教你。”
顾千朋不情不愿地在他身旁坐下。
花离蘸墨提笔:
“每日在原基础上减半,及至晦日。晦日是一月的最末,与开始减价的廿五日之间有六个间隔。得到月末的米价,便是将廿五日最初的米价乘了六次二分之一。可是会了?”
顾千朋:“……”
花离却默认他已懂,不慌不忙又向后翻了一页。
“再比如这个赋税问题:山海村五十五户,每户均田四十亩,年纳粟三百二十升。不如先将每十一户划为一组,三百二十乘十一,首尾落,中项两两加和,得三万五千二百升。再乘五……”
顾千朋课业里最头疼的就是算术,此时更觉头痛欲裂,倒在一旁连声苦嚷:
“唉,算账这种事,交给下官不就好了?朕身为帝王,干嘛要做这种无用功!”
“你身为帝王,也能说出这种浅陋之言?”花离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不学无术,还想依靠下官。你怎知官吏就不会欺下瞒上,贪赃枉法?”
顾千朋无言以对,只好低声下气地央求:“哥,别数落我了,我头好疼。”
花离瞧他哈欠连天的模样,再恨铁不成钢,也还是心疼得紧。
于是摇摇头,叹道:“罢了,几日交?”
“督学明早要查。”
“我稍后给他传讯,你的课业我亲自过目。快去睡。”
顾千朋如蒙大赦,裹着被子爬进床帐里侧。一翻身,却瞥见三哥望着案上将熄的烛火,面前案卷堆积如山。
“你不睡?”顾千朋倚在床头,床帐的暗影笼罩半脸,神色有些阴沉。
“嗯。”花离漫不经心地应着,“你睡你的,不必管我。”
抬手向灯盏灌注灵力,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手腕。
“三哥。”腕上的力道蓦然一紧,顾千朋已贴在他背后,“不许。”
“放开。”花离挣扎着要抽出手,奈何顾千朋用力不小,几次下来竟没能遂愿,不由怒道:
“我做什么,何时还轮得到你来准许?”
“不许就是不许。”顾千朋又重复一遍,却是儿时撒娇的语气:“三哥来给我侍寝~”
一句戏言,光阴翻涌。
当年只及他胸口的顾千朋,每天深夜都会偷偷溜出寝殿,爬上他的榻。
“千儿,你怎么……”
“嘘——”顾千朋蜷起身子,钻进他怀中,“父皇每夜都有母后侍寝,凭什么我就要一个人睡?我也要三哥给我侍寝。”
花离抱着他,道:“三哥也是男子,不好给你侍寝的。快回去吧,三哥后半夜还要值守。”
“我不管,我就要三哥侍寝!”
说着,扯开花离的睡袍,将小脸贴在他温热胸膛上。
“殿下!”花离白皙的肌肤染上红晕,“你再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是什么?”顾千朋突然问。
“嗯?”
“里面扑通扑通的,是什么?”
花离随口答:“是兔子。”
“兔子?”小家伙却一本正经地仰起脸来,“除了兔子,还有什么?”
“没有了。”
“只有兔子?”
“嗯。快睡觉吧——唔……殿下,殿下你做什么!”
“那我呢?”小家伙不依不饶,爬起来压在他身上,“三哥只喜欢兔子,不喜欢我。”
尾音拖出了哭腔,星子般的黑眸中也蓄起水雾:
“母后说过,你喜欢一个人,他就会一直一直在你心中住下。我那么喜欢哥哥,可三哥的心里只有兔子,都没给我留位置。”
“殿下……殿下不要哭。”花离慌乱。
“就哭就哭!哄也哄不好。”
下一刻,他便如愿被揽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花离怕他着凉,用被子整个裹住他,只露出小脸在外面:
“方才同你开玩笑呢,三哥最喜欢你。你再哭,把人都招来,当心又要挨罚了。”
顾千朋依偎着他,吸了吸鼻子认真道:“三哥,你答应我。”
“嗯。”
“可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说吧,三哥怎样都依你。”
小家伙伸手贴在他心口上:“三哥的这里,只能有我。”
言罢,他紧张地扬起小脸,急不可耐想要在那双蓝眸中偷窥到答案,却在目光相接的一刹,心虚抽回了视线。
头顶只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花离并未予他答复。
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
哼,我可是临鸢太子,大家都必须得听我的。三哥也一样。
可是,三哥为什么不说话?
他生气了么?
“三哥,我——”
“好。”
顾千朋刚想反悔,花离的声音却与他同时响起,两人猝不及防对视,彼此皆是一愣。
“千儿要说什么?”
月色满窗棂,落在花离那一侧榻边,为他覆上一层皎洁明澈的光晕。
安静掩落的长睫如缀细雪,睫下雪后初霁,藏着万里晴空的好颜色。
蘸月作丹青,佳人可入画。
“没、没什么。”顾千朋慌忙别过脸,高声嚷嚷着掩饰,“那就说定了?三哥心里除了我,谁也不许进。连兔子也不行!”
“好,只有你。”花离无奈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顾千朋将小手攥成拳,抵在胸口……
奇怪。
明明只是静坐着,心脏却像刚竭力奔跑过一般,狂突乱撞。
“千儿?”花离担忧道,“不舒服吗?三哥去请御医来。”
“不要。”
花离一怔,明显感觉到小家伙又抱紧了几分,脸埋在他胸口:“不要走,三哥不要走……”
“三哥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