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耳畔忽有细碎水声,凉丝丝的触感在肌肤上游走。顾千朋努力睁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与梦中的轮廓有些相似。
一条浸湿的棉帕,搭在他滚烫前额。
温柔使人脆弱,顾千朋挣扎着,想抓住什么。
影子伸手牵了他:
“睡吧。”
冬夜苦寒,那只手在冷水里浸了太久,五指冰凉。
顾千朋却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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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日光从半开的轩窗溜进屋子,在床尾铺开一小片淡金暖煦。顾千朋望着细碎灰尘在一束一束的光里翻滚,难得发了半晌的呆。
接着,他被床头案上一把黑伞引去了注意——
有人来过。
他自觉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便支撑着下床,洗漱出门。
果不其然,一开门,就看到岳连景蹲在院子里,和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仙童斗草。
两个仙童正玩得起兴,捏着叶柄相互勾缠拉扯,扫帚和壶洒都丢在地上。
被顾千朋迎头撞见,二人慌忙丢掉手中草叶,该扫地的扫地,该浇花的浇花。
“早啊,顾兄……”岳连景起身,寒暄着朝他走来。
“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顾千朋倚门束发。背上有伤,不便抬手,几次下来也没弄好,金簪咬在齿间,神情恹恹的。
“仙师特地嘱咐我不要打扰,我放了伞便出来了。”岳连景上前,替他将发冠扶正。
顾千朋讶然:“我哥来过?”
“何止来过。仙师守了你一整夜,适才刚走的。”
顾千朋心中五味杂陈,嘴上却硬:
“那又如何,昨日下死手罚我的还不是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我以后夺了实权,定将他下在诏狱里,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犯什么浑,他可是你哥。”岳连景语无伦次,“古人云:‘百善孝为先——’啊不不不,那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谁和他同根生了?”顾千朋不屑。
“好好好,先不说这个。”岳连景劝他不动,推他进屋,“之前和你说的引灵伞,我给你带来了。”
他拿起床头案上的黑伞,撑开。
顾千朋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伞,通体乌黑,不透一丝光泽。伞骨密而长,末端尖锐倒钩,从伞盖边缘延伸出来。柄极细,上下分节,弯曲似蝎尾。
“你从哪寻来的伞?”
岳连景故弄玄虚,念起了一首童谣:
“天府胜,妖寇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仙家施法将妖镇,拔了萝卜换咒符。自此城郊无青野,漏尽更阑万鬼哭……”
“万妖冢?”顾千朋惊道。
“嘿嘿。”岳连景一笑,递过伞去,“上旬我轮值,在一只蝎子精的尸窑里偶然所得。”
顾千朋满脸嫌弃地推开:“呸呸呸,掘人墓土,天诛地灭。”
“没办法,我要做引灵法器嘛。”岳连景摊手,“只有极阴之物才好吸引魂魄。”
言罢,咬破指尖,滴血结咒。
血落咒生,一道道赤色符箓逐渐显形,自伞骨交汇处起,蜿蜒爬满整个伞面。
“予尔生道,魂兮归来——”
他合眸念决,所有符箓皆同烙铁般亮起,在他与顾千朋周围回环成阵。
顾千朋又好奇起来,凑过去问:“这东西,怎么个用法?”
“将引灵咒加诸极阴之物,以招魂术驱之则使魂魄显形。”岳连景不知从哪翻出本小册子,温吞吞地读,“此阵对百鬼皆灵,可对话问情,超度冤魂,亦可作封印残灵之用……”
“说人话。”顾千朋无情打断。
他这才从书中抬眸:
“就是能让置身法阵的活人看到鬼。”
“所以,鬼呢?”
“呃,鬼魂乃畏光灵体,会不会日头太大了,不肯来?”岳连景挠头。
于是,两人将寝房门窗都关严,再次开伞调试一番——
依然连半个鬼影都没见着。
“哎,你该不会学艺不精,炼出了个赝品吧?”顾千朋揶揄道。
“引灵招魂之术本非仙门大宗课业所授,我能自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岳连景委屈巴巴的,“再说,仙门里全是驱邪的修士,哪个鬼敢来啊?”
“不如这样。”顾千朋将引灵伞拿在手中,反复掂量了几下,“下旬的万妖冢正好到我轮值,你把伞给我,去万妖冢再替你试试?”
岳连景感动得热泪直流:“呜呜呜太好了顾兄!你真是我的好师兄!”
“停。我伤还没好,不要贴在我身上。”顾千朋抵住他的脸,将他推开半步。
“没事,我好了~”岳连景笑嘻嘻。
“你讨打不是?”
“顾兄,师兄,陛下……”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