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林暗笑。

那一头，柏舟还在和太阳东拉西扯，“欸，宇宙作证，这可是我第一次来这颗星球，怎么会有你们的同伴在我体内呢！？可别是别人的同伴吧？”

话术虽然低劣，但用来忽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意志体是足够了。

太阳果然上了钩，“我们不会弄错，我们不像你们，不会被同伴欺骗，你们带走了我们，切断我们的联系，又奴役我们，当然不需要降临在这里就能得到我们。”

一连串的“我们”折腾得路林都快听不懂这两个字了，扫了眼比对进度条，他开口道：“我们的种族和您不同，分歧与不和才是常态……”

“我们不懂！归还——”

话没说完，他就被打断了，尖锐到刺耳的声音震得通讯器出现了瞬间的失灵。

迟了几秒，柏舟有些艰难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唉呀，其实归还也不是不行，可我还没死呢，要归还也得等我凉透了才行吧，要不然可就算是虐待了吧？”

“嘀——已完成和目标物种比较，相似程度为99.9%，分化时期约在三百万年前，建议使用……”

柏舟的喘息声和中控室的提示音同时响起，路林下意识按下面前红色的按钮，下一刻，本应该毫无感觉的后颈标记处传来一阵可怖的灼热。

噗通——

他感受到了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下一秒，他被强行拉入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意识中。

这完全不在人类的认知范围内，也许，在白塔时代的公共连接者之外，没有人能理解这样的感觉。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经历了千万年，他几乎淹没在意识洪流中。

他是属于巢的镜子，是美好家居私人定制的陆七，是那个在十三区艰难求生的孩子，是提喀星007农场的主人……如果功亏一篑，那么他所有的挣扎都会化为泡影，他会输得一败涂地。

再坚韧的精神力也无法抗衡持续了融合不知多少个体的意识集合体，可并不只有JKL-0893的生命才懂得联合，某种薄弱却又柔韧至极的东西连住了另一个生命体，于是，他听到了两种心跳，看到了两条生命轨迹，尽管隐约而模糊，但他终究没有滑入深渊。

嗡——

“……声波武器已生效，作用范围三十公里，请注意。”

迟了几秒，路林才回过神，耳边的双重心跳已然消失，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音。

他急忙抬头去看虚拟屏，三个被保鲜膜裹住的人形粽子已经得到了自由，半透明的水母状生命体正在缓缓退去，像是退潮一般露出地下黑色的岩石层，经过了一次潮水，黑色岩石表面变得黯淡无光，看上去脆弱得跟巧克力薄脆一样。

“诶，别跑啊。”通讯器里，柏舟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

路林勾起了嘴角，在这场微型战争中，他们赢了。

胜利的喜悦持续了没多久，何海和胡波很快清醒了过来，除了头疼欲裂，没有别的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当事生命体的证据，再多的非法开采痕迹也只是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

胡波的思路仍然暴力，“再多放几个声波武器逼迫一下不行么？反正我们要的只是证据，又不是要命。”

何海稍好一点，“你可醒醒吧，要是逼急了，再来一回，咱俩都得成傻子，还是得谈。不过我也觉得希望不大，这都跟听不懂人话一样。哦不，确实是听不懂啊。”

路林本来就预计，JKL-0893的特性材料是某种难处理又稀有的生物，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开采进度久久停滞不前，毕竟，一两次违反星际开拓法还可以勉强遮掩过去，但长时间、大规模的开采，特别是活性生物材料，要想瞒过所有人，伪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实在太难了。

但大型意识集合体实在太少见了，完全不存在逐个击破的可能，要么全无，要么全有。

当初奥利维德是怎么拿到初始样本的？

他们很快发现了答案——附着在黑色岩层表面的一层灰烬。

“有热武器打击的痕迹，”胡波拍了拍手上的灰，感叹了一声，“这还真是一点没把开拓法放在眼里啊。”

中断信号许久的环境探查器也终于传回了画面，扫了一眼，路林呼吸一窒，沉沉呼了口气，抓起通讯器说道：“前进方向三十公里处有人类遗骸，暂时都别前进了，建议尽快撤离到地面休整。”

都说是建议了，谁也没动。

扫了眼传过来的画面，三人齐齐叹了口气——那简直是累累白骨啊！

“看样子挺饿的。”柏舟锐评。

路林想骂人，生生忍住了。

都走到现在了，上来再下去也是一样的，飞行式基地终究只是个小型站点，火力有限，在星舰仍然失联的情况下，他们终究只有这么点能依靠的手段。

安静了许久，地下地上四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柏舟没事儿干就拿手边的黑色岩层掰着玩儿，脚边的“巧克力薄脆”眼看着积攒了一大摞。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我记得大熊星座那个大型意识体一开始也是很凶残的来着，是吧？”

“哦好像是，”胡波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我觉得要不然还是拼一把吧。”

柏舟懒得跟这个只知道暴力的单细胞生物说话，抓着通讯器说道：“林林，你能……”

话没说完，要的资料就出现在了眼前。

柏舟惊喜之余又冒出了些许危机感。用尽可能快的速度仔仔细细看完后，他拍拍屁股，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然咱还是先上去歇歇吧，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万一那玩意儿再来一次呢。”

路林一看就知道柏舟在琢磨什么，立刻利用自己管理员的权限操纵机甲朝他比了个暴躁粗俗的手势，“滚上来，要是我等会儿看不见你，你自己想吧。”

柏舟数了数字数，又细细品了品其中蕴藏的情绪，觉得自己不亏，高兴地眉开眼笑，屁颠屁颠上了机甲。

何海已经看呆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视觉系统是不是在意识体的冲击下出了点问题，但扭头一看胡波哈喇子都快掉出来的痴呆样，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是那俩的问题！

顺着环境探查器给出的方向，三人很顺利地轰开了上层地壳的薄弱点，挨个儿从十来米深的大洞里爬出去。几天没见到的阳光照得视野一片明亮，刺得人眼睛生疼。何海眯着眼睛，有点没适应过来。

通讯器里，断断续续唠嗑了一路的柏舟还在念叨，声音柔软得像是能一块吸足了水的面包。

“……林林，你也省着点能源，深蓝也是个抠门的穷货，万一再没能源站给你薅了呢。星舰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天上飘着，总要给自己留些退路。总归是知道了航线坐标，这一波不行就下一波。”

路林脸色越听越差，最后险些崩了。

咻——属于柏舟的那具轻甲猛地落了下去。

怒骂在频道内响成一片，但路林已经没有精力管了——熟悉的震荡感再次传来，柏舟这坑货又连上了！

一切就像时间回溯，再一次地，他经历了意识洪流。可也许是因为柏舟占据了主动地位的原因，他并没有太多的迷失感，甚至听了一场颇有喜剧色彩的谈判。

意识体的交流一向以高效快速著称，这一次也不例外。

就在何海和胡波仍在犹豫时，属于柏舟的机甲再一次出现在了日光下。

“嘿，我又回来啦！”

说完，三米多高的轻甲就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