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这东西？”

三天后，套着防护服的三人围着地面上一滩半透明的物体，如临大敌。

地下区域光照匮乏，只能靠随身光源提供照明，在地下区域行走了将近三天后，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大型活物。

三天前到达生命区域的第一时间，探测器就绘制出了地形图，表面看那只是一片广袤的黄沙地区，地势相当平坦，几乎什么都没有。

追踪着微弱的生命信号，三人到了地下。相比于地表，地下区域要古怪得多，没有记录在数据库内的黑色岩石嶙峋而脆弱，轻型机甲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偏偏又能蔓延在整个视野内，很像是另一片广袤的大地。

在这种情况下，一滩颜色格外不同的物体一下就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此刻，未知生物安静地趴在黑色岩板上，像是一只被冲上岸的可怜水母。

主脑发出绿色的预警信号，虚拟屏上闪过一连串代表着无法匹配到相关信息的问号，留守在飞行基地的路林开口提醒道：“它还活着。”

信号传递到地下，声音也变得冰冷空旷。

何海闻言啧了一声，“这玩意儿有智慧么？”

“难说，”胡波摇了摇头，扭头问柏舟道，“你觉得呢？”

柏舟沉吟了一下，“能取样和联邦生命数据库对比一下么？我记得大熊星座有个星球的智慧生命体和这个外形很像。”

“现在就取样么？会不会太冒险？”

路林沉默了下来。荒星探索第一原则是安全，无论是对原住民安全，还是保证开拓者自身的安全。但在很多时候，这条原则等于放屁。

生命种族的形态、交流方式、文化传统差得太多了，这些隔阂即便是在人类内部也显得难以逾越，更何况是外星生命体。在开拓之初，人类就曾因此吃了不少亏。

就跟第一原则一样，第二原则沟通在很大程度上也属于正确的废话。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星球，那么直接使用医疗机器人进行微量取样就可以了，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都有些古怪了。

只放几个没用的星盗算什么？

奥利维德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这很可能是出产s728原材料的星球，一旦这滩生命也和s728一样具有传染力，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免疫力的只有柏舟和自己两个人。

可这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就像何海和胡波一样，路林做了决定，“我同意取样。”

胡波大大咧咧声音很快传到了中控室，“既然这样，那我也同意。”

三对一，何海只能用附带着叹气的点头表达自己的态度。

“取样由医疗机器人执行，其他人暂时撤退，期间请耐心等待分析结果。”

盯着微型刮刀在未知生命体表缓缓滑动了一下，随行医疗机器人开始执行分析程序，路林再度开口：“探索已经持续了三天，环境探查器显示，前方十公里有一处岩层较为薄弱，且不影响地下结构稳定性，建议暂时返回地表休整。”

听着这跟机器人没什么两样的声音，胡波费解地看了眼柏舟——这都什么品味啊，给自己找了个性冷淡，就图那姓路的长得好看？

“我赞同。”柏舟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扭头就撞上了胡波古怪的眼神，不由愣神，“你……”

胡波尴尬地摸了摸脑门，赶紧道：“啊，我也赞同，正好上去歇歇，这下面怎么荒得跟鬼域一样，可别是那小子坐标报错了吧？等着那玩意儿产生出文明，估计联邦都能没了！”

何海呵了一声，没接胡波的糟糕笑话，无情拆台道：“万一真跟顾问说得一样，那咱们已经被原住民给拉黑了。”

胡波：“……”

印象当中，大熊星座为数不多的智慧生命体都挺记仇的，确实，还是少说点话吧。

闭了闭眼，他难得感受到了些许忧伤。

隔绝了日光和大风，地下世界相当安静，近乎死寂。

这样的感觉是荒星探索的常态，存在生命的地区终究是少数，即便有，很多也不会发展成繁华的文明。

通讯频道同样安静，静得能听到一丝一缕的呼吸声，前不久才加深的标记连接着遥远的另一个生命体，就好像呼吸与共。

柏舟轻而缓地叹息了一声。脱离了机甲运行的嗡嗡声，不再透过摄像头观看世界，真实与虚拟的界限突然变得分明。

作为一个机甲师，爱上荒星探索是很自然的事。可每到这种时候，他才会真正意识到一件事——每一颗被探索的星球，都在一点点拓宽认知的边界，虚拟世界才不会成为生活的全部。

果然，是天生一对啊！

柏舟感叹了一句，无意间扭头，眼神忽然一凝，“你们觉不觉得，它在动？”

顺着柏舟的眼神看去，何海变了脸色，“朝里面去了！”

话音一落，水母头状生命体像是听懂了似的，猛地进入倍速状态，甩着柔软的裙边，噌噌噌地就朝深处飞奔而去，几乎成了一道白色闪电。

“我靠，什么东西！”胡波眼珠子都快掉下去了，骂了句脏话就要冲上轻甲追过去。

“等等！”

“嘀——监测物移动速度进入警戒状态，请管理员及时确认，10km/h，30km/h，100km/h……”

“嘀——前方干扰物过多，环境探查器丢失信号，正在重新连接中……”

“嘀——连接失败，正在重新连接中……”

一切来得太快，只是上下眼皮一碰，中控室内的虚拟屏集体变得模糊，没几秒就都阵亡成了雪花屏。

路林心一沉，没还得及有所动作，虚拟屏自己又好了。

不……

凝视着陡然出现在屏幕里的大片雾白色，路林一下明白了之前星盗说的那句“看见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了。

“你们好啊。”

空空荡荡似乎自带混响的声音回荡在通讯器里，嗓音是胡波的嗓音，但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他。

“你们好，该怎么称呼呢？”路林平静地打了声招呼，知道自己遇上奥利维德的后手了。

当然，与其说是后手，不如说是他自己也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星域内难得一见的大型意识体。

难怪他在这颗星球卡了这么久，难怪地表只有几个不足为惧的星盗，难怪这颗星球会最终出现在这一届的探索名录上。

“叫我们太阳吧，你们无法呼唤出我们的名字，这个词和我们的名字最贴近，”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通过何海口中说出，“我闻到了你们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你们体内都有我们的同伴，来这里是想把他们归还给我们么？”

路林直觉归还两个字相当危险，立刻接口道：“很抱歉打扰了，我们……”

“朋友，你在造谣什么呢？我可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身心从内到外都属于林林，可不能让他误会了啊！”

这一回是柏舟。

语气活泼得跟条案板上的鱼一样，要不是全身都被生命体封住了，说不定还能扭一扭，一听就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路林都能想象到白色封层下那张嬉皮笑脸，似乎永远都会布满阳光的脸。

太阳也顿住了，好久才重复道：“你们体内都有我们的气息，我们不会弄错。”

这么一比，在JKL-0893这种荒凉地方不知道呆了多久的意识体呆板得像个情绪程序缺失的机器人，生在首都星繁华里的归星大公子简直是个一等一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