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拦下,宁叙嗓音多了些激动:“自归京来,我对皇兄从未有过一丝忤逆。此次我只想为她鸣不平,把心中的话说出来罢了,你不用小题大做!”
“安纪呢?她要是在这,肯定不会同意你去的!”
“她睡下了,所以我定要现在去。”
宁叙手中加了几分力,将寒固甩了个趔趄,甩袍疾步走出府门。
到了天元殿外,李栗早已在恭候,朝他恭敬行了礼后,展臂请他进殿,“陛下吩咐过了,王爷一来便即刻请进来。”
宁叙顿了一下,旋即点点头,请他引路。
刚进天元殿,他便闻到淡淡安息香的味道。宁观正在泡茶,泡的是茉莉,一朵朵洁白的小花在黄褐色的茶水中上下浮沉,花瓣似羽翼般颤动。
宁观并未抬眼,波澜不惊,温声道:“你来了,先喝杯茶清清火吧。”
宁叙瞥了眼右手边的茶盏,并未端起品尝,只问道:“皇兄,小纪的国考答卷,御首医师的评价究竟如何?”
医学国考最后一轮的答卷,由考选部经过整理后,统一送到太医院和御药坊,经两院院首评判,最终送往天元殿,作出定夺。
宁观直言道:“答文甚妙,明理通变,医道仁术俱修。”他顿了顿,又道:“院首所给判语,大意如此。”
“那为何……”
“她不是考不上,是不能考上。”
宁观放下手中杯盏,与漆桌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一锤定音般,做了宣判。
“此次国考,不论政试、武举还是医考,自朕登基以来,皆为首次。今岁,也是朕大开寒门的第一年,朝中要职,久为世家垄断,王公贵族子弟之中,多有欲染指内政外事之人。若想破此局,必须竭力避免王孙贵胄将要职揽入囊中。无论世家子弟中是否真有博学之才,都得暂且让位于治国之策。”
他似是心中有所介怀,又强调一遍:“起码今年,得牺牲掉一些人。”
“既然皇兄早已有此打算,那为何不一开始就让她落榜,偏要等她辛苦良久,过五关斩六将,至于终试,方下此判?”
宁叙几乎从未在宁观面前露出丝毫质问之语,从前是以兄居先,故尊之敬之,宁观登基后,更是君臣有别,不可妄言。
宁观沉默半晌,才道:“这也是我今日专等你,与你袒露肺腑之言的原因。你是我亲弟弟,安纪是你的良人,我也不愿以虚情假意相待。安纪两番皆题名,是因为无人愿意否定她的能力,然体制之建,总得有些牺牲品,此为大局所在。”
“政事之术必得以失去公允为代价吗?”
“天下之事本就无常,公允更是非恒久之规。事从权宜,若时势变迁,不得不使公允让位于他事,若固执一端,公允一词也只是纸上谈兵,难达长久之效。”
殿内针锋相对,宁观以国之大局相压,表面在谈朝局国政,实际在暗示宁叙,他今日所求,格局太小,论理难占上风。可宁叙今日本就是为鸣不平而来,若是依着平日论政用兵的冷静,他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低下目光,嗓音飘渺:“臣弟确实不适合政场。”
“这次是朕是无奈之举,”宁观将茉莉花茶朝他手边推了寸余,道:“也实在对不起安纪……她现在如何了?”
宁叙盯着那杯花茶,他无法说出安纪伤心的真正原因,只得偏过头,低声道:“皇兄言重了,她留在府里休息,想来心中酸恸,毕竟……她那样喜欢医药。”
殿中一片寂静,忽从门外传来一阵谨慎的行路声。李栗躬身道:“陛下,槿妃娘娘宫里派人来请。”
宁观眉头微蹙,淡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李栗得了这话,不知陛下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一时犹豫不敢退下回话。抬眼看了一眼宁叙,又悄悄瞄了一眼宁观,方才恭谨退出殿中,打发小侍从去回话,陛下有军机大事与定北王商议,暂时不去槿妃宫中了。
李栗进殿似是给方才的事收了个尾,宁观忽调转话头,回忆起和宁叙幼年之事。
“小的时候,你我兄弟二人曾在母后宫中,由父皇一起陪着玩耍,结果皇祖父来召,父皇即刻撇下我们走了,你还在我怀里撒泼打滚了好一阵,所以朕今日必不做半途而弃之君。”
见宁叙并无应答之意,他又叹道:“岁月匆匆,时事繁多,相隔甚远,你我兄弟二人聚在宫中的机会愈发少了。”
宁叙道:“年岁既长,涉事日深,乃知君臣之别,此前稚气犹存,未有所悟。”
宁观右手执杯盖,在茶盏上来回轻忝数次,眸光幽幽向正前方探去,“叙弟,你久在边关,自不必我久居京中,浅见寡闻。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习俗?新婚之夜,男子会替妻子拆下凤冠,用梳子在额头点三下,帮妻子散了发,再从头梳到尾。”
宁叙身子一紧,不知皇兄为何提起艮国习俗。这个习俗,他如何不知,还曾与安纪提起过!
“皇兄如何得知?”
“自然是有女子告诉的。”
宁观眼波晦暗不明,偏头看向宁叙,却好似带了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