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琴声渐柔,徐徐收拨,邢凌也随之收了锋刃之感,缓缓驻足,收剑入鞘。
督军心里得意,曲终舞毕,便起身抚掌:“好。琴舞相和,极妙。”
众人脸色微变。虽是兰松宫宴,但太后尚未发话,督军却自顾自地撮合自家儿子与定北王先前着意的姑娘。
安纪忽然跪下,“请太后恕罪。臣女方才有数音弹错了,扰了太后赏乐雅兴。”
太后明眸暗垂,瞥了眼邢氏父子,嘴角带着声轻若无声的冷哼。瞧了瞧殿下跪着的安纪,才又恢复和蔼模样,请她起来:“无妨,曲子弹得太急了,自然会失误。”
明话暗说,得了太后会意,安纪终于能回座安心地歇上一歇。转身前,她又悄悄看了宁叙一眼。
这次倒是没有与他接上眼神,只瞧着他的脸被火光照得稍红了些。
酒意似乎也渐渐上来了,一杯饮毕,放银杯的力道也大了些。若离得近,想是能听到杯底清脆的砸桌声。
晚宴将尽,安纪却如坐针毡。几家公子小姐们的事似是尘埃落定,但今日这样的情况,自己又会被如何安排。
可一直到宴会结束,太后似乎都没再提过安纪的婚事应该如何处置,仿佛今日她依旧没来参加一般。
邢凌本欲前来与安纪说话,但督军被太后暗语说中后,瞬间清醒了不少。自知殿前失仪,一结束便拉着邢凌先回了府。
等众人散尽后,方才太后身边的随侍小步跑来,对安纪说道:“太后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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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纪跟着随侍踏进无忧殿时,宁叙已经立身在殿中等候了。
安纪正欲行礼,太后叫住了她,眼角含着盈盈笑意:“方才在席间,其实哀家是属意你们二人的。你们年纪相仿,性情既相似又互补。刚才问了叙儿,他说姻亲大事,不能只由哀家来定,得先听听你的意思。”
安纪与他对视一眼,又飞快地避开了。
方才自己当着这么多人拒绝了琴箫合奏的提议,虽言语上未有冒犯之处,但想来宁叙心里定会有芥蒂。
他怎么还愿意说服太后请自己前来一问?
她心中茫然,不知自己对他到底有多少分的动心,也不知他对自己有几分的心意,或许他也不清楚。
如今以姻亲之命绑定,对她不公平,对宁叙也不公平。
她不愿要这糊里糊涂、朦胧无状的婚姻。
她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坚定地说道:“臣女的心思与晚宴上并无二致。”
安纪这话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说完后,已听不见宁叙与太后的声音,只依稀听到宁叙提到“鲁莽”,“吓着了”这些词。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由宁叙陪着,告别太后,踏出了无忧殿。
吹了一会晚风,思绪才又慢慢滋长出来。
“抱歉,今日在宴会上让王爷难堪了。”安纪一开口,便是藏不住的愧疚感。
“无妨。”宁叙话语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可她倒希望,他能带着些愠怒之气责问自己。
宁叙只是解了身上的帔风,递给安纪,“虽已夏初,可夜里还是凉,披上吧。”
不知是沉溺在两番拒绝的内疚之中,还是想解释的话太多,安纪没做细想,一边系上披风,一边鬼使神差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王爷,我今日不是暗指您不好的意思,”她偏头看了眼宁叙,又转头看宫中灯火,轻眨眼睛,问道,“王爷就没想过,这世间灯盏万千,偏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吗?”
宁叙蓦地停住脚步,安纪已比他多下了个台阶。他就这样俯身盯了她许久,安纪这次竟也没有眼神闪避。
“你想过?”
“我不是想过,我是偏要。”
许是今日多喝了几杯,安纪眼里多了些水波潋滟之感,双颊也微微泛出桃红。
与她四目相对,看她认真说出这样倔强的话时,宁叙心神忍不住又为她而动。
他喉间微动,身子又俯低几分,眼眸微眯,“世间这样的浪漫,怕是强求。”
“世间太多强求。别人都能强求,为何我就强求不得?”
宁叙唇间逸出一声轻笑:她今日果然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儿折腾地有些昏头了。
安纪又站在廊前吹了会风,宁叙也默契地陪在她身后,对立无言。
忽见她低头,自嘲地干笑了声,声音似乎有几分落寞:“不过,或许有一天情势所逼,有人以更加珍视的事情作挟,我也就不会再这么坚持了吧。”
宁叙忽觉得心狠狠抽了一下,是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还是心疼安纪。
吹了一路的风,安纪心神平定了不少。想到宁叙今夜并没有生她的气,她还是很开心的。
临分别之时,她试探问道:“王爷,七日后,我们还同去花朝汇吗?”
月华如练,眸光似水。
宁叙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同时偏头偷笑了声。
“那我们七日后,花朝汇见。”安纪朝他挥挥手。已经很晚了,父亲也等了许久,她得快点去找他。
她忘了,将帔风解下给他。
他没来得及,提醒她出门小心。
白日同游之时,他已发觉,身后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