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并不欲与他争辩,若不是三王爷主动挑衅时,他很少开口。
事实上,的确如三王爷所说,他心善、重感情,哪怕是这个对他只有敌意的手足。
他默然站住,“皇兄,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想法。”
三王爷轻笑一声,他当然清楚他的固执,但他并不是为了说服,他巴不得宋渔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呢,让父皇警惕他、厌弃他,最好远远地踢出雍都去哪个偏僻的小州去。
他拿着笏板,如折扇那般在手心轻敲着,笑盈盈道:“你费这么多口舌有什么用呢,听皇兄一句劝,你下坊市去听听,听听真正的百姓是怎么说的。要是你今日一番言论被他们听见,说不准,他们要以为我们尊贵的东启五皇子得了失心疯呢!”
这话已是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自从年岁越来越长,五皇子已经听了不知多少他私下里的这种话,但此时听到,还是望住了三王爷,眼神疑惑、惘然,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人似的。
三王爷的笑有些僵,正了身子,“你如此看着我作甚?”
“皇兄,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五皇子望一望宫檐那边的青天流云,望一望天上掠过的鸟,最终望在他的皇兄身上,“我尚且记得,在我年幼之时,你还常带着我在御花园里玩耍,有次太傅责罚,你还——”
他的话并未说完,就被三王爷沉着脸打断了。
“闭嘴!”他睨着五皇子,眼里的厌恶有如实质,“你以为,说这种小儿过家家般的话,就能让本宫对你手下留情吗?宋渔,你不止心慈手软,还很愚蠢。”
五皇子知道他不想听,也听不进去,于是不说了。
他只是悲哀又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人。
三王爷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像被几十只蚂蚁在身上爬,不痛,却有种如同实质的不适,他大步走出老远,感觉到那两道蚂蚁般的目光还黏在自己的后背上。
五皇子回了府邸,再出来时,已经是另一番装束。
他还未入朝时,经常在雍都辩诗、猜谜、赏景等场合出现,其实很多百姓都认识他的脸,他换上一身普通的白色细棉布长袍,是未考上的雍都书生常穿的那种。
华贵的冠取下,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头簪子。
一番改头换面之后,清贵的五皇子不见了,只剩了个比普通男子还清瘦些的年轻书生宋渔,他对着铜镜照了照,微微一笑,嘴角就显出两个小酒窝来。
主子已经很久没这么打扮了,他的贴身内侍不太适应。
“公子,您要去哪儿?”
“荣庆酒楼,”这不是雍都最华贵的酒楼,但是来往宾客最杂的、也最热闹的。
既然三皇兄说要听听百姓的意思,那他便去听一听,民心到底如何。
五皇子坐在大堂中间的桌中,端着茶杯,却并未喝。
周围的桌子几乎全都坐满了,可见荣庆酒楼的生意之好,陈文若的事情闹得太大、太离奇,一介女流扮作男装参军,短短几年,便从小兵爬上了正七品致果副尉的位置,而且,她还是在奔赴战场的途中,被蛇毒揭穿了身份。
这事充满可谈性,于是每个宾客都在谈论这事。
“这小娘子胆子忒大,那可是战场!老夫当年都不敢参军,她怎么敢的?”
“咳咳,这也未必,要是我陈老二打仗,说不准也能混个小官儿当当。”
“呸!你陈老二要是能当上官儿,那我孙大麻子就能上天入地!”
邻桌的几人哄笑起来,他们一身干练短打,胸前刺绣着“太安镖局”字样,讲话带点南边的口音,大概是从南边哪个地方押镖来雍都的。
叫陈老二的瞪眼,他喝了酒,面膛通红,左右看看,挑中了独身一人安静的五皇子。
“嘿,小兄弟,你说我陈老二能不能当上武官儿?”
他的手都快拍到五皇子桌上了,小厮打扮的皇子内侍眼皮直抖,“大胆”两个字简直要喊出来了,就听见尊贵的皇子殿下开了口,温温和和的,“我觉得说不准。”
陈老二不太满意着回答,他又坐下,继续跟几人闲谈:“听说这小娘子面如罗刹,虎背熊腰,这才打仗这么多年没发现呢。”
其他几人纷纷应是,陈老二一转眼,却看见那瘦弱书生轻轻摇头。
他奇了怪,“你摇什么头,难不成,你见过那女子?”
五皇子颔首,“陈文若清秀瘦削,既不面如罗刹,也不虎背熊腰。”
“那有什么特别,”陈老二呆了呆,忽然泄了气,“我还以为能混上武官的小娘子都生了三头六臂呢,原来就是这么个小姑娘嘛,跟我妹妹一样的。”
“是的,”五皇子微笑着,“其实,她看起来和大家的妹妹女儿一样。”
他叫来小二添了几道肉菜,送到这镖局几人桌上。
陈老二有点不好意思,“小兄弟你这是作甚。”
“我想问问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五皇子态度和善。
陈老二挠了挠头,“看法?啥看法?我们这大老粗不就是私底下闲说几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