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字是极私密的事,对于外人来说,只能得知人的名。
对于男子,表字只有同辈的亲密好友和长辈才能唤得,对于女子,则更为苛刻。
元将离迟疑了下,温郁离也不心急,轻轻拨弄着她被绞得半干的黑发,在指尖绕了两圈,才将头枕到她肩膀上,含笑问:“将离可否告诉我,你的小字是什么?”
他呼吸间的热气喷到脖颈,有些痒,她往前缩了缩,“女宜,我的小字是女宜。”
这个小字是她十四岁自己看书取的,女子很少有字,元佑也没想起这回事,还是她见到一位边州官员之子及冠时取字,为自己也取了一个。
“女、宜?”温郁离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嗓音清而润,不像许多男子那么低沉粗粝,这两个字含在他唇齿间,莫名多了些活色生香的韵致,他忽然抬头笑问:“可是出自‘女宜立业,男亦入厨’的女宜?”
元将离惊讶,转过头来,“你如何知道的?”
这两句出自一本不大出名的古书,少有人知,温郁离能一下猜到,着实让她不可思议。
“正巧看过此书罢了,”温郁离微微垂首,缓缓念道:“女宜,女宜,听起来怡人可爱的两个字,内里意思却迥然反之,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也很像你。”
表面温和,内里坚韧,若说有女子想要立业,那元将离必然是一马当先。
元将离不好意思地抿嘴,转过身来,彻底面对他坐着。
她进一步问道:“那你猜猜,我为何要取这两个字作表字?”
“唔,”温郁离沉吟了几息,忽而抬头,“可是那时有个很惹你讨厌的男子?”
“呀,你又猜到了?”元将离惊诧万分,想起前两年的事,轻哼了一声。
她解释道:“当时的边州刺史家有个儿子,不学无术,性情傲慢又愚笨,他的妻子是长史家的女儿,饱读诗书,性情也好,结果,他娶了人家后,既不许人家看书,还说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蠢话。”
她盯向温郁离,“你觉得他讨不讨厌?”
“自然讨厌,”温郁离颔首,笑道:“‘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按你说的,这刺史之子没什么德行,自然更是无才之人了。”
“没错!”元将离抚掌,哪怕过了这么久,想起那张嚣张面孔,仍觉得十分厌恶。
“他的表字是成业,我觉得很是荒唐,他那样的人不败坏祖宗家业便是幸运,如何能成就一番事业?于是我便取了‘女宜’二字,暗讽他应当去学下厨,而不是看书。”
本朝讲究“君子远庖厨”,男子是极少下厨的。
温郁离听到她语气愤愤然,忍俊不禁。
他第一次见到元将离直白表示出对人的不喜,往常她总是冷静又包容的,唯独此时,让他好似见到了她两年前的模样,没那么温和,会气呼呼地对人阴阳怪气。
他笑了半晌,才止住笑容问道:“那这位成业可知道你对他的不快?”
“自然不知,”元将离提起这个便泄气,无奈摊手,“我取字后还特意禀告了娘亲爹爹,结果谁能想到,自从取了之后,再无用到的机会——无一人唤我小字。”
生人唤她“姑娘小姐”,熟人唤她“将离”,而这“女宜”二字,无人得知。
温郁离又忍不住出声来。
他伸手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感慨道:“你好生可爱,真可惜,我那时不在边州,不然可以帮你写诗笑话他。”
元将离陡然被夸,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温郁离却没发现,笑着继续为她擦干头发。
大抵是说起旧事,元将离的瞌睡虫都被赶跑了,再无困意。
她不知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怎样的,那本避火图,她也只粗粗翻了前几页,眼下她和温郁离坐在同一张床上,膝盖上搭着同一铺鸳鸯红被,却是在天南海北地聊天。
他们聊雍都、聊边州,元将离这才发现温郁离游历过许多地方。
他笑道:“南边有个地方叫发鸠山,风景奇绝,若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元将离点头,动作牵扯到脖颈,她闷哼了声,抬手往后捏了捏。
“怎么了?”温郁离听到她不太舒服的哼声,“是肩颈还在痛吗?”
元将离“嗯”一声,一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肩颈,痛而酸,却不怎么解乏,一边苦笑道:“这其他出嫁的女子虽不会武功,但脖子倒是很强健。”
温郁离失笑,“我为你捏一捏吧。”
元将离不太好意思,被他转过身去,他的手刚落到肩头,她便酸得缩了缩脖子。
“痛吗?”温郁离为她揉按。
“不痛,”岂止不同,他捏得简直很舒服,力道轻重适宜,指腹也细腻,元将离抱着膝盖眯起眼睛,打个哈欠,“你是不是跟自白师傅学了穴位?怎么每每都按到了实处?”
肩颈被捏得又酸又软,舒畅极了,比红叶她们按得还要好。
“原先便略懂一些,”温郁离指节微微用力,听到元将离猫儿似的“唔”了一声。
他无声一笑,帮她纾解重压了整日的肩颈。
按了一炷香功夫,元将离便伸了个懒腰,“好了,好了,一点也不痛了。”
她有些困了,低头观察两人将要睡觉的地方,这张描金彩漆的黄花梨木千工床很大,能平躺四人有余,上面只有一条龙凤呈祥纹水红缎被,软缎柔滑,触在皮肤上如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