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师傅一边捡棋盘上黑子,一边夸奖自己,“老朽果然大有进益。”
元将离笑,顺着他道:“自然是的。”
自白师傅的嘴角压也压不住,他今日过来像是专程和元将离下一局棋,下完这局,便抱着器具离开,只临走前,对温郁离道:“过几日便是要紧时候,有什么话啊,赶紧说。”
说完这一句,自白师傅便哼着歌大步离去。
怀里的雪爪四处乱拱,有些痒,元将离一边抚摸它的脑袋,一边抬起头来。
她微微笑着,像是随口一问:“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温郁离听到不远处凳子翻倒的声音,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很轻,又慌,大抵是永安郡主急匆匆走远了,他忍不住笑了下,又抬起头来。
他抬起脸,突然问:“我看的方向是你的眼睛吗?”
元将离一怔。
她望着这双黑白泉水一般清润的丹凤眼,沉默了下,索性抓住他冰凉的左手,放到自己侧脸上,“感觉到了吗?我的脸。”
他的左手背上还有一块丑陋的烫疤。
温郁离下意识想缩回自己的手,手指蜷缩,却触碰到她柔软细腻的皮肤,带着空气的凉,可稍一停顿,皮肤深处血肉的暖便涌了上来,比他的手热得多。
她的脸上没有脂粉的滞涩,皮肤柔滑,毫无阻隔地贴进他手心,好似摸到一块暖玉。
他突然想起自己送她的那块暖玉。
她抓着他的手缓缓上移,从带着软肉的面颊开始,一步步挪到眼睛。
他的指尖触到毛茸茸的睫毛,她在眨眼,长而翘的睫毛一整排地刷过,有点痒。
他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只能感受到她闭上眼,隔着一层薄而脆弱的眼皮,她的眼球活泼地转动着,在他的指腹下颤动。
热烈的生命力从他的指腹涌入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凶猛的热意。
他没有开口,元将离也没有开口。
她对所有人的举止言语都怀有一种温和的包容,哪怕他的掌心正贴在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暧昧,指尖握着他的手腕,只像是一场无声的安慰。
温郁离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
是汤药的效果发作了吗?他恍惚地想。
“我,”他发出一个音节,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
元将离在他的掌心里抬起脸来。
温郁离沉默了几息,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柔缓的、润泽的,像是一眼活泉缓缓涌出泉眼的声音传出:“如果,如果在十二月七八前,我出了事,元姑娘,你会怎么样?”
十二月八日,他们二人的婚期。
元将离静了许久,才反问:“你觉得我会怎么样呢?”
“我觉得,你会为一个挚友或者知己的逝去而难过,”温郁离说得不急不缓,不知道是没有情绪,还是情绪被压制,他的语调几乎有种第三者旁观的沉静。
“嗯,”元将离问:“你希望我会怎么样呢?”
“我希望,”温郁离突然停下了,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如果是我希望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可是,如果你不难过,我大抵会有些难过?”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意思,他突然微笑起来。
他的掌心轻柔地贴在她的脸上,“我不愿骗你,所以,我就是这样一个贪婪的坏人。”
“这就是贪婪了吗?”元将离也笑起来。
许多情绪在她的心中糅杂成团,分也分不清,她握着他的手腕离开自己的脸,两手轻轻拢住这只手,感觉到冰凉的温度渗入自己的指骨,又蔓延进血肉经脉。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说的顽疾,是你的眼睛吗?”
温郁离其实并没有想告诉她。
可是她问了,他便也温和地回答了,“是的。”
“是因为中毒了吗?”
“是的。”
“如果这次治不好,会有危险吗?”
“也许会没命。”
“成功的机会有几成?”
“不到三成。”
元将离握着他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她摩挲着他左手背上那块浅淡的烫疤,陷入沉默。
“不管能不能治好,”温郁离抽出手来,反握住她的手,“今日我很高兴。”
元将离喉咙莫名有点哽住的痛感,像是被棉花团塞住,连呼吸都被迫艰涩起来,她凝视着他的眼,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问:“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今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