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清早,一场骤雨初歇。
一队高头大马引着数辆素净青绸马车,自长街上快速驶过,带起一阵风,车帘浮荡,似乎飘来股西北的风沙和血腥气,让人口齿发干。
沿街的百姓们驻足在街边,好奇地交头接耳,指着为首的那辆马车窃窃私语。
“这是元将军家回朝的马车吧?”
“肯定是,元将军驻守边关这么多年,可总算是能回来了。”
“听说元将军的女儿都是在军营长大的,喏,应该就在那辆马车里吧。”
外面的声量不算高,但汇聚在一起,也是沸反盈天。
马车中的元将离听得清楚,听到他们话中最常提起的“元将军”三字,打个哈欠,探身问对面闭目养神的母亲,“娘,爹爹觐见皇上得多久啊。”
于贤娘睁开眼,琢磨了下,“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吧。”
元佑十六年前奉命镇守西胡边关,骁勇忠义,从未让胡蛮踏上一寸边州土地,现在好不容易边关安稳,便被皇上召回雍都。
如今算来,她们一家都已十多年未回过雍都。
于贤娘叹了一声,轻轻掀开马车绸帘一角,往外瞥去,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应当就快到将军府了。”
元将离也好奇地掀开车帘。
她在遥远的边州出生、长大,从未离开过,对这个边州百姓无比向往的城池好奇不已。
在边州百姓口中,东启的皇城雍都富饶安定,天上下的雨是甘霖,风里刮的都是麦粒,就好像天外仙境一样,是个不会有人饿肚子也不会枉死的好地方。
她往外一看,街上栋栋房屋红砖青瓦、牌匾光鲜,糊窗子的纸都干净如新,风吹来,拂至她的鼻边,带着股热腾腾刚出炉的甜糕味儿。
不像边州,总带着股说不出的血气,谁也不知道哪栋房子底下埋了以前的尸骨。
东启如今正是富饶安定的时候,这次回都沿途经过的城池都很不错,可是见到雍都这番形貌,元将离还是忍不住露出个浅笑来。
她看到街道两边穿着整洁的百姓,穿着细棉衣裳,一个赛一个的红光满面。
有个被母亲抱着的小娃娃白嫩可爱,看见她探头,亮着眼睛挥舞胖乎乎的胳膊。
“娘,娘看!”
元将离对小娃娃歪头笑笑,放下车帘,叹道:“这雍都的百姓真不一样。”
她没说是何处不一样,但于贤娘却能领会,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天子脚下,雍都城中,这里的百姓,自然和我们征战不断的边州不同。”
在边关,百姓们生怕哪天胡人打了进来,性命都岌岌可危,自然过得艰辛。
元将离的笑容微敛,长叹一声:“可不是嘛。”
于贤娘温柔顺了顺她的头发,声音明快了些,“但是你爹这次被召回京,一时半刻应当不会回边州,你在雍都好好待着,如今你已及笄,娘也该给你挑挑婚事了。”
元将离皱起眉,嗔了一声,“娘!”
于贤娘笑,刚要说话,就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木车轱辘的急停声响起,“嘎吱”作响。
她的身体摇晃了下,元将离伸手牢牢扶住。
“将军府到!”外面的侍卫高声地喊。
马车的车架很高,元将离掀开车帘,看见有个衣着锦绣的丫鬟快步走来,想要扶她,她摆摆手,先一步踩着车架跳下,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到地上。
她转头搀扶于贤娘的手,发觉周围百姓的喧哗声小了不少,像被什么隔住了似的。
回头一看,只看见一扇紧闭的红木雕花大门,沉重威严——她们这时已经进了将军府。
再转头,就看到了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夫人,和一个抬着下巴的少年。
老夫人五六十岁面貌,打扮华贵,被少年扶着,此时的眼眶已经红了。
她看着于贤娘,伸出一只手,声音都在哽咽,“贤娘啊——”
下了马车的于贤娘快步迎上去,握住了老夫人微微颤抖的手,柔声唤道:“娘!”
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奶奶了,元将离心想,她的目光顺着老夫人往左移,落到少年身上,看清他的脸时,有些莫名。
他瞪自己做什么?
少年眉清目秀,生得白嫩,唯独眉眼间的傲气有些凌人,穿一身崭新的金丝云纹水红色袍子,大袖翩翩,腰间一块巴掌心大的平安扣玉佩温润莹白,氤氲着柔光。
他这一身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名贵,哪怕元将离认不出来,也知道不俗。
她猜测这是自己的亲弟弟,露出笑意,“你就是憧靖吧。”
元憧靖哼了一声,目光从上到下扫视过元将离的一身打扮,目露嫌弃,哼了一声。
刚才感伤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