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谋求生计,做什么都是一样,无甚好提及的。”
说罢,他拉近酒碗,抬至唇边浅啜,流动的银光在他眸中不定摇曳,遮住原有的颜色。
“确是好酒。”
说着,他又饮一口。
饮罢,酒碗仍钳在手中,没有放下。
赵客亦抬碗,却是仰头一口喝干。
碗沿落在桌上,生出轻微脆响。他没有立时满上,望着嵇槐序,轻叹道:
“从前伯父拦着,想让你承他衣钵,你们父子间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可如今是如今,与从前不同了,你一直……”
“——你呢?”
嵇槐序放下酒碗,伸手扣住坛沿,低头往二人碗内斟酒。
“近来兵马司中事务可还繁重?”
他打断赵客,似随口反问道。
赵客闻此,只觉头大:
“老样子,镇日大小事不断。现下为修庙宇,苛捐杂税愈发多,城内流民遍野,求神拜佛都没有香火钱,不想饿死便去偷抢,弄得整个濯州城人心惶惶。”
嵇槐序蹙眉,抬眸问:
“既是修筑庙宇,何不以工代赈,令流民仰食于公,解其生计,以安民心?”
赵客摇了摇头,沉沉叹道:
“你将此事想得简单了。纵是以工代赈,庙宇统共才几何?且不论那些被排除在外的老弱妇孺,便是真被招工,能挺得过上头层层盘剥徭役者又剩几人……”
说至此,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吃罢,抬眼瞧嵇槐序。
他的神情仍是淡淡,赵客总觉与方才不同,却又说不清缘由。
蓦地思及方才被他打断的话,反应过来,正待追问,嵇槐序已站起身,眉眼间似多了丝颓倦:
“我去净手。”
赵客无法,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自顾提坛将两只酒碗斟满。
下楼,嵇槐序独步至天井,只觉胸中闷滞。
连廊下的朦胧灯烛连同笑语欢歌,杂糅成流动而沉重的混沌朝他欺身压下,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这时,耳畔忽传来清晰的男女声,他一惊,侧首去看。
男子身着华服,左手攥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右手抓着她的头发,不顾女子挣扎,强行将她拽入竹林后,死死抵上石墙,动作粗鲁而急切:
“阿馀,阿馀我想你好久了,为什么总躲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今夜陪我好不好,就陪我一个人……”说着,他已低头吻咬女子的颈,扣紧她的腰。
孟岁馀别过脸,呼吸急促,两手抵住他的肩膀,挣扎道:
“公子,昨日我身上来月信,不干净,怕玷污了公子……”
话未说完,肩上丁香色罗衣已被汪直撕碎,继而上手去解她腰间丝绦。
她挣不脱,低眸望着身下情迷意乱的男人,勾唇冷笑。
可裙带刚抽离,她猛觉身上一松,视野登时豁亮。
抬头去瞧,却见汪直被人揪住后领踉跄后退,间隙险些摔翻在地,模样颇有些狼狈。
“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敢坏本公子的好事!还不给老子放开!”
汪直手脚并用,气得面红耳赤,像只因搁浅而摇鳍摆尾的鱼。
那人松手,却不及躲闪,被他一记拳头狠狠抡在脸上,身子不稳撞向廊柱。
汪直红着眼睛,一面恶狠狠啐骂道: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知道老子是谁吗!”
嵇槐序扶着廊柱,不疾不徐站直,伸手拭去唇角血迹,侧首,冷冷盯住汪直,语气镇静非常:
“你道出名姓,明日濯州县衙见亦未尝不可。”
汪直闻言,嗤笑道:
“濯州县衙算个屁!还想告老子,怕你连明早的太阳都见不着!”
话罢,不屑顾嵇槐序,转身朝孟岁馀踱去。
刚迈开脚,忽有头戴四平方巾,着藏青直身长袍的男子匆急奔走。
见汪直在此,左右打量过,疾步至他身侧,附耳嘱咐什么。
汪直听罢,满脸不耐,却又不敢违命,只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双眼睛于二人身上逡巡片刻。
末了,只啐道:
“算你小子走运!”
便随那中年男子自天井离开,往前门去了。
嵇槐序见他离开,抬眸,望向孟岁馀。
晚风微凉,竹影婆娑摇曳,沙沙如磨刀声,将她整个人割得零碎而斑驳。
月光自隙间洒落,映亮她细腻的肌肤,及遍布其上如痂般暗红的吻痕。
旋即,他别过视线,便这么远远的,轻声问道:
“姑娘可还好么?”
他适才被打中牙槽,半边脸肿起,说话有些瓮瓮。
孟岁馀眸光平静,闻言,抬脚朝他走去。
罗衣躺在足边,被风悄然吹远,她身上只余件凝夜紫的月华裙,一褶一色,晕染如虹。
步履间,脚踝银铃叮叮作响,宛如竹露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