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开学,男孩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家,冲阿妈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坐上车。
阿妈只是在房子门口微笑着目送他,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寞地走回屋。
后来男孩听说他们家住进了一对母女,男孩本能地皱起眉,像是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下意识流露出排斥的神情。
那个女孩看见他眼中的神情,不禁后退了半步,瑟缩地躲到母亲身后。
男孩没理她们,转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赌气般好久都没有和阿妈说话。
阿妈也不恼,只是很少打扰他,依旧每天做好饭菜在家里等他。
时间长了,就算男孩刻意不去理她们,他也总能在无意中觉察到女孩,他发现女孩身上带着一种自己所没有的气质。
男孩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起女孩,当某一天女孩突然从发呆中看了过来,刚好和男孩对上了眼。
男孩猛地转过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女孩是羡慕的,他愣在原地,他复杂地审视自己的心。
女孩带着一种从大城市与生俱来的感觉,和落后的山村截然不同,那股矛盾的感觉又从他心里升起来。
男孩开始和周围人一起排斥着女孩,但他隐隐约约清楚,自己挡在外面的,是自己不想承认的矛盾的心。
他开始避免和阿妈讲话,听着那熟悉的藏语,男孩总是能想起自己的出身,他生在这,也必定会留在这。
等男孩意识到阿妈在自己心中有多重要时,他看见的,就是面前躺在地上的一具冰冷的身体。
他终于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声音追在他身后,再也不会被迫想起自己和村子捆绑在一起的一生,但男孩却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在村子里的一切。
他想起了童年时和阿妈一起在山上俯瞰整个村子,和同伴一起在山间奔跑,和村子里的人一起举行庆典,祭典,迎来每个新生的孩子,送走每一个归乡的人。
男孩突然觉得自己丢失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他开始审视起自己这些年的人生,盯着远方的世界,却忽视了自己身边的东西,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男孩将阿妈背了起来,想了片刻,他还是又将那个女人抬了起来,他一个人,拖着两个人向远处走去。
最终,漫天的秃鹫带走了两人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男孩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透过旁边的窗户,看见了女孩的眼睛。
少年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女孩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的眼睛和那天的眼睛逐渐在少年眼中重合,少年不由得避开视线。
女孩却没有转头,只是直直盯着他,声音如同黑暗中的鬼魅,响在天葬台周围。
她似乎许久都没开过口了,声音里带着不可避免的僵硬和一丝坚决:“她一直不算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她不会,也不可能带着别人一起死。”
“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这种事。”女孩的声音在空旷的世界中回荡,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秃鹫不时的鸣叫。
就在这时,众人感觉眼前一阵模糊,一副画面顿时浮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和一个穿着藏袍的女人站在山顶,两人比着手语聊天。
藏族女人似乎说到了让她感慨的地方,有些出神地走到山边,吹着山边的风,视线飘散到了很远。
女人在身后看着她,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发起了呆,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藏族女人正张开双臂,闭着眼感受着大自然的感觉,她脚下一滑,差点就要掉下去。
女人看见这一幕,立刻上前要拉住她,可就在这时,藏族女人的脚突然崴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顾不得多想,女人冲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两人身体猛地下坠了一截,堪堪挂在山尖。
一个人的重量全部挂在女人身上,她感觉只一瞬,自己的胳膊就好像脱臼了。
藏族女人看着她,女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平时尽量抚平的脸上尽显狰狞,似乎在一瞬间皱纹就爬满了脸。
藏族女人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却怒吼出声:“你的儿子怎么办?”
藏族女人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犹豫,闭上了眼。
女人只感觉她的胳膊从自己的手中慢慢滑下去,转瞬消失在了视野里。
女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半天没有动作。
半晌,女人神情麻木地站起来,她的腿已经有些僵硬了,只能用手撑着腿,慢慢起身。
因为维持着一个姿势太久,女人的身体又一直不好,她猛地站起来,感觉到一阵晕眩,身体一歪,失去了意识,只阴影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下落。
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少年和女孩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幕,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荒谬”两个字一直在心中盘旋,让他们无法说出任何话。
周围的人也看见了这一幕,皆是沉默,只默默注视着天葬台上相视的两道身影。
江离没有看他们,只是将视线落在了远处,浅淡的瞳孔间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他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冥幽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