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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杜鲁门与无姓氏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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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为人父的达尔克将孩子抱在怀里,他只觉得自己抱着一块柔软却怎样都捂不热的冰。在抱紧孩子的一瞬间,达尔克便决定挽救这个孩子的性命,即便她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达尔克急冲冲地回到了杜鲁门的庄园内,他无视了其他杜鲁门的问询和打趣着急忙慌地回到自己屋内,在翻找衣物时,达尔克不忘嘱咐妻子烧些热水。杜鲁门夫人没有照做,她严肃地问达尔克:“你手上的孩子是哪来的?”

达尔克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自己丈夫的善心,杜鲁门夫人却指责他的轻率。杜鲁门夫人担忧那男人和他身边孩子的来历——这种怀疑实在无可厚非,毕竟在这个消息不流通的时代,天知道路边某个受了伤的可怜人是不是其它地方逃来的恶贯满盈的杀人者——于是她派遣自己的兄弟前去将那昏迷的男人带回来细细检查。虽然杜鲁门夫人态度强势、且看起来对达尔克的行为极为反对,但在其他杜鲁门前往丛林的时候,她为那没血缘的孩子换了身衣裳、擦拭了身体,还喂了些米糊。

待搬运男人的杜鲁门们回来后,年轻人们叽叽喳喳地说那男人吓了她们一大跳。达尔克的长女说:“在我们捡他身边的东西时,他突然就醒了!”紧接着,达尔克的侄子接过话茬:“他问我们是谁,问他篮子里的孩子去哪了,但还没等我们回答他就又晕了过去。”

既然男人还有一口气,那杜鲁门便尽力地医治他。虽然有一部分杜鲁门始终认为将未核实清身份的人带到家中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任何一个杜鲁门都清楚,她们无法对发生在眼前的惨剧视而不见。经过两周的治疗后,被捡来的男人终于恢复了神志,在他清醒的当天,男人便在杜鲁门夫人的质问中道出了自己的往事。这个名叫安迪的男人说,他并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人,更不是十恶不赦者;他只是个普通的工人,长久以来都在靠近海岸的那端干采石的活。

“往年的冬天都是我的休息日,夫人,冬天实在太冷了,没有人能在外头做活。今年也理应如此才对,但就在我准备找个酒馆一醉方休的时候,我收到了家里传来的信。”安迪诚恳地解释道,“信里说,和我相依为命的兄长在秋冬交替时患了病,这病来得突然,甚至传染给了他的妻子,没多久,他们就死了。写信的人是他们村中的大夫,大夫说,我的兄长和嫂子没有多少遗产,那些钱偿还了他们生前因吃药而欠下的债务后就所剩无几,因此大夫不愿意抚养他们留下来的孩子,他叫我尽快领走我兄弟的遗孤,不然这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孩必将丧命。于是我去了,着急忙慌地去了。在接到了孩子后,我就想带着孩子回到做工的地方去,我日夜兼程,为的就是让孩子少在寒风中受冻。可谁知我们在返程的路上遭遇了暴风雪!夫人啊,若不是您对我们施以援手,我们必将死于非命。”

安迪的讲述真挚又恳切,同时,杜鲁门在他的行囊中翻出了他所说的大夫寄给他的信件。一切都能对应上,一切都如安迪说的那样。其中没有任何阴谋,可以说,是命运促成了安迪和杜鲁门的会晤。

醒来的安迪对达尔克和杜鲁门夫人止不住地道谢,他说老爷,夫人,感谢你们的援助,我实在拿不出几个钱,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替你们做工以回馈你们的善心。杜鲁门夫人拒绝了安迪,她说既然你是切实需要帮助的人,那便不必谈什么回馈了;达尔克则更加坦诚,他说,我本就没打算救你,确切来说是你哥哥的孩子救了你一命,实在要感激的话还是感激她吧。在谈及孩子时,尚且虚弱的安迪挣扎着下了床。杜鲁门夫人以为安迪是在担忧自己亲人的状况、想要起身去看两眼,她刚想开口告诉安迪婴儿的情况如何,安迪便“扑通”一下跪在杜鲁门夫妇面前,将他俩吓了一大跳。

“老爷,夫人!我恳请你们发发善心!”安迪声泪俱下道,“我没有脸祈求你们收留我,毕竟我有手有脚,可以自食其力,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可以帮帮那个孩子。她受了风霜的折磨且无比羸弱,应当没法再跟着我一路前往海边了。再者,到了海岸边我也难抚养她,我需要在石壁上做工,整天风吹日晒的,实在无法照料婴孩……我恳请你们收留那个孩子。你们大可以将她当成杂役对待,可以随意地使唤她。老爷,夫人,我发誓我将来会回来赎回她的……”

容易心软的杜鲁门夫妻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她们没有回答安迪,只是说之后再说吧,说等你养好身子、等你能上路再谈论这些事。听了这话,安迪没有不依不饶地继续恳求杜鲁门夫妻。他绕过了这个让二人为难的话题,转而恭顺地感激二人的付出,他说,我必将偿还你们的好意,即便最终我将辜负自己。

在安迪养病的期间,有杜鲁门发现,那个年幼的、还没来得及起名的婴孩似乎可以感知到巫术——为此,杜鲁门们身披隐秘术在她眼前实验了许多次。最终她们笃定道,这个孩童必是个天生的巫师,她能轻易识破隐秘术,能够找到隐藏在巫术下的巫师。一个外姓的天生巫师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来到了杜鲁门内,杜鲁门们为此感到欣喜也感到迷茫,她们不知要如何是好,不知要以怎样的心境,对待这个崭新的天生巫师。

在经过反复的探讨后,杜鲁门夫人决定对安迪道出巫师的真谛:总归安迪是个外乡人,他无父无母,在人世间孑然一身,即便他出于恐惧在外宣扬杜鲁门一家的奇异之处,世人也多半会觉得他是因为失去了亲人太过痛苦而产生了幻觉。在杜鲁门夫人对安迪吐露了巫师的存在后,安迪的确陷入了恐慌,只是这种恐慌并非来自对巫师能力的恐惧,安迪忧虑的是,他不知夫人为何要将家族的秘密对他坦诚相待。好在紧接着,安迪就得知了自己的侄女是天生的巫师这件事,他内心的疑虑便烟消云散了,他终于可以较为冷静地聆听杜鲁门夫人的话语。杜鲁门夫人对他说:“我们想要留下你的侄女,因她是个天生的巫师,她能带来许多新鲜的知识。若你愿意把她交给我们,那我们会将其作为我们的一员抚养她。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愿意将她留在这儿……”

杜鲁门夫人还没说完,安迪就殷切地说:“夫人,夫人,我早说过了,若你们愿意养育她,那是我们的荣幸。我怎么会不肯呢,我怎么会不愿意呢。甚至,我觉得不该由你们费心劳力地照顾她——之后我会定期带钱回来,以作抚养她的费用。虽然我的劳金无比微薄,但这是我能给出的仅有的东西了,还请你们能够收下。”

既然安迪主动谈到了劳金,杜鲁门夫人便说出了自己的另一番打算。她说,我们认可你的品格和品性,因此若你想的话,你也可以留在这儿,以帮我们做些杂工过活。这对安迪而言可谓是天大的好事,他与杜鲁门夫人极其快速地敲定了未来他作为杂役的佣金——据传闻,那是一个高到让安迪恐惧不已的价格,毕竟杜鲁门夫人在这场谈话后成为了安迪侄女的教母,她们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家人,而杜鲁门对自己的家人素来宽厚。同时,杜鲁门夫人还为那孩子赐了名,那个名叫耶芙达的外姓巫师便是萨兰切尔的母亲。

当春天正式到来时,积雪化作了一道道河流,奔腾的水流将寒冷和杂乱洗刷得一干二净。安迪如一条攀上了巨木的藤蔓般加入了杜鲁门,他同其他杜鲁门那样默默无闻地生活了下去,并将自己编进巨木的枝丫里。当萨兰切尔出生时,这家外姓人已成为了杜鲁门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萨兰切尔和同辈的杜鲁门接受着同样的教育、吃着同样的食物,杜鲁门未曾将她当做杂役对待,但萨兰切尔始终认为自己只能算是杜鲁门的家臣,她也因此一直以“小姐”称呼着奥尔加——萨兰切尔的母亲耶芙达曾评价,她的女儿有着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执拗性格,可实际上,耶芙达也一直以女佣自居。

到了这时,加尔文觉得自己终于接近奥尔加和萨兰切尔为何要离开家的原因了。他重新打起精神还坐直了些,他期待着接下来的故事,可奥尔加迟迟没有开口:她沉默地望着火,嘴张开又闭上,似乎心中有许多难言之隐。火将奥尔加的眼睛薰得有些发涩,她不适地眨了眨眼并偏过头去,抹泪般用手蹭过眼侧。

加尔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氛围一下变得沉闷了起来。在静默中,加尔文开始思考自己对奥尔加过去的好奇是否是一种冒犯,他开始犹豫自己应不应该问询奥尔加是怎么了。可就在这时,奥尔加伸出手又往火堆中加了把火柴。在烈焰侵吞着新来的树枝时,奥尔加沙哑道:“终于说到我了。”

奥尔加终于谈到了了自己的世代——她是杜鲁门的第五代巫师,达尔克·杜鲁门是她的祖父辈。在奥尔加看来,她的童年和其他杜鲁门没什么分别,她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在杜鲁门的庄园中长大,自她记事起,巫术就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奥尔加睡前从不听童话,她所听闻的,是自己家族发现和继承巫术的历史;她日常的玩具不是寻常孩童自地里挖出的泥块和石头,而是长辈挑拣出的无法正常使用的巫术材料。

可对于奥尔加的长辈们来说,她们的生活和过去已经大相径庭。杜鲁门们不知道是过去那场大雪压垮了太多的植物,还是周围的材料在百余年间都被采完了,总之在奥尔加出生后,杜鲁门能在周边丛林中找到的材料愈发的少了。甚至在奥尔加十四岁时,杜鲁门的长辈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都未曾找到过哪怕半株新的材料。

但这些忧虑都与奥尔加无关,杜鲁门的长辈们从不将惶惶传递给年轻人。奥尔加一如往昔地生活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未来的畅想,都不过是过往所有杜鲁门的缩影:她想,自己或许会如自己的长辈那般单调、无趣却充实地过完一生,然后成为后代口中的一个姓名和符号,并在睡前故事中悠久地存在下去。奥尔加的生活似乎一眼望得到头,值得庆幸的是,她对此并无任何不满。

可这一切宁静都被一场疾病打破了——在奥尔加十七岁的某一天,瘟疫席卷了村庄。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死神开始肆无忌惮地收割生命,而被收割者毫无还手之力。和过去那场摧毁了半个村庄的暴风雪不同,奥尔加时代的瘟疫是完完全全的人祸:杜鲁门所在的村庄处于一条河流的下游,河流上游的人们将病死的家畜倾泻在了河流中,疾病随着河水淌入人们的口中、人们的胃里。当人们意识到疾病正在蔓延时,疾患已经扎根在她们血管中了。

病灶很快就席卷了村庄,患病者的呻吟在空中不断回荡,没多久,呻吟声渐渐少了,悲泣替代它们在大地上盘旋。每日都有死去的人被从家中拖出,尸体在广场上被焚烧,连绵不断地火几乎将天空也烧得死寂。更糟糕的是,不单单是人在患病,连家畜也在生病。有些人无法舍弃自己的家畜,他们吃下了病畜的肉,然后快速而痛苦地死去。村庄里无人能逃离这场灾祸,连闭门不出的杜鲁门也不例外——其实此时杜鲁门内正计划着迁移到别处居住,她们猜测附近的巫术材料或许真的被采尽了,如果她们想要继续将巫术延续下去就必须要找个新的、周围长满巫术材料的地方延续自己的家族,可在她们下定决心离开如今的居所前,疾病便将她们牢牢地锁在原地——杜鲁门内的年长者大多数都患了病,她们面容枯槁、身形干瘪,杜鲁门对此无能为力。而真正让她们感到绝望的,是杜鲁门意识到,她们承习多年的巫术在这样的悲剧前毫无作用。一时间,杜鲁门内长满了苦恨。

在这期间,年长的杜鲁门意识到此地已不再安全,她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如今已被死亡侵占,任何理智的人都应尽快离开,可偏偏杜鲁门不愿离开彼此。年长的杜鲁门知,她们必须留下来照顾那些衰老者,可同时,她们的后代不该在此引颈受戮。为了劝走年轻的杜鲁门们,这代杜鲁门的一家之主、生育了奥尔加的贝内特·杜鲁门对年轻的孩子们说:“此地如今危机四伏,你们应该尽快离开。”

“但我们已经在此扎根太久了,太多的东西都堆积在这里,我们离开的速度不比巨木从土地中抽出自己的根系迁徙要快上多少。”奥尔加反问道,“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们又能到哪里去?”

贝内特回答自己的女儿:“是的,我们确实不知道我们究竟要去往何方,但你们可以自己去探索。年轻人们,你们需离开这座庄园去寻找缀满巫术材料的地方,以建立杜鲁门的新归宿。我们这些年长些的人会留在家中照顾老人、整理你们传来的讯息——如若你们有谁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传信回来,我们会立刻出发前往,并且将新的归宿地留在庄园内,等待其他人去会合。”

杜鲁门舍不得彼此,可她们也知,在这样的灾难中,四散才是最为妥当的。身为长女,奥尔加·杜鲁门是年轻人中第一个上路的人,萨兰切尔作为她的随从陪伴左右。在离开前,奥尔加长时间地呆在书房内,尽可能以最短的时间记录下巫师的全部智慧;她的父母则为她准备了许多个施展了储物术的行囊,行囊里堆满了衣物和食物,还有杜鲁门祖传的腌菜,以及家中仅有的一些巫术材料。施展了储物术的行囊算不上沉,但当奥尔加却觉得,这些她包裹比她的一生还沉重。

奥尔加离开时,杜鲁门庄园扇紧闭了多年的大门在晨曦中被打开了。门被推动时发出了叫人心惊的鸣音,这声音太过尖锐而嘶哑,以至于后山的群鸟都被惊醒。当群鸟在林间起落和回旋时,它们的叫声像是一场不太和谐的奏鸣。奥尔加就在这样的乐曲中离去了,一路上她所听见的患病者的哀嚎和生者的痛哭则构成了乐曲的尾声。

离开的这一年奥尔加十七岁,萨兰切尔十九岁,距离她们的新伙伴加入她们,还有足足两年的时光。在出发的三个月后,奥尔加才蓦然发现自己未戴上挂有杜鲁门族纹的项链,此时她已经无法回头,家园已然遥远。那天傍晚,萨兰切尔在奥尔加的手帕边用鱼骨为她绣上了一个族纹,奥尔加将手帕叠放在胸前,仿佛她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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