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葚》Chapter.13
凌晨4:00。
桑葚还没有睡着,脑海一丝丝的困意都没有。
她安静地坐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手机,静静地眺望树叶外的天空。
手机屏幕上的监控正对着熟睡中的年轻男人。
房间的光线较暗,桑葚只能看见陈惑一个大致上的轮廓。
称不上凉的空气萦绕在皮肤上,梧桐树的叶子被搅乱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清晰。
(小崽,开心点。)
她垂颈,切换短信,凝着这五个字。
这一晚她看了千千万万遍,一面拉扯着她的心,一面又无法抵抗的深陷。
我会很开心。
她想这么告诉他。
桑葚手臂搭在膝盖上,下巴压下去,发丝顺着肩头滑下来,轻轻地摇晃。
她乌黑的眸子怅然地盯着手机,氤氲着茫然。
不止如此,还想告诉他。开心是你,不开心是你。正常是你,不正常是你。疯狂是你,妄想是你。自由是你,禁锢是你。
一个人会由另外一个人组成吗。
为什么她会荒唐的认为她是由陈惑的骨血铸造,他的眼睛是她的心,他的呼吸是她的肋骨。
而她只能和他纠缠,不然真活不下去了。
她想要的不多。
桑葚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唯一一件就是十七岁的最后一晚爬上了陈惑的床。
如果问她后悔吗,答案:不后悔。
只恨没成功。
安静去爱一个人太苦,她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方向。
只记得从0岁到18岁,她都喜欢跟着他。
桑伊然精神不正常的日子,她唯一的开心就是天亮了,可以见到陈惑。
现在也是。天亮了,就能和他见面。
每次他会给她带好多零食,桑伊然不允许她吃的那些零食。
桑伊然在她六岁那一年的控制欲超出正常范围。
每天早中晚对她的饮食要求全素,就连去学校桑伊然都会打电话联系她的班主任告知所有老师:桑葚身体不好,她必须严格按照我为她准备的饮食进行调理。
那时候,她在所有人眼中是一个怪胎,病小孩儿。
桑伊然还会细致精准到她一整天的每一分钟,从这天要做什么,几点吃什么,几点喝什么,到几点醒,几点睡,上一分钟做什么,下一分钟做什么。
她年纪小,有时候做不到就会受到惩罚。
罚完,桑伊然又会开始后悔,用那种想责怪她害她失去一切又不忍的无力悲愤来看她,然后哭着说:“妈妈是为了你好。”
明明是在以爱之名行尽伤害之事,却让她无法开口说不。
陈惑来找她就不一样了。
桑伊然会变得正常,像以前记忆里的妈妈那样。
桑葚闭了闭眼睛,这个时候她都会偷偷地让陈惑带她离开家一会。
在外面喘口气,不然会憋死。
陈惑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说,就问他:你会一直找到我,保护我吗?
陈惑摸着她的头给她买冰淇淋,向她许诺:不管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会一直保护桑小果。
于是,她等。
桑伊然去世以后,她被桑家接走,紧接着就送去了孤儿院。
她没害怕,她在等他。
等他来找她,等他来保护她。
那时候她太小了,个子不高,站在高墙前看不见外头,趴在上面听也听不到。
然后他来了。
在她又一次侧耳听墙外时,她看见他费尽力气地翻上墙,一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下一秒他开始笑,有点狼狈,有点庆幸。他说:找到你了,小崽,把手给我。
桑葚记得那天,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变得万籁俱寂,只有他明晰存在。
她把手给他,他拉住她了。
两个小孩儿费力地在无尽的冷色下逃生,他说,小崽不怕,受委屈了。
可她知道他会来,所以不会怕,也不委屈。
那天其实并不好过,他是偷偷跑来的,把她从孤儿院偷走,面对警察,孤儿院,陈家。要躲,要藏,要对抗,可以说是惊弓之鸟,颠沛流离。
中途避人,她差点从七楼摔下去,陈惑以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
那天晚上他抱着她哭,自责他的大意。
但陈惑忘了。
他也才十一岁。
所以她接下来变得格外谨慎小心,做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人,即使被桑家骚扰,被木词怜警告侮辱,她都没有再让他知道。
.
远方的黎明在升起,鱼肚白朦胧。
一夜未眠,桑葚后脑勺微微抽疼,泛起要炸了一样的疼,她站起身离开了宿舍。
心口说不上来的恐慌在蔓延,好像有什么东西遏制住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六十分钟写不完两张卷子,桑葚,你脖子上装的水吗?”
“一个英语单词背这么久,桑葚,你怎么这么笨?”
“桑葚,站起来吃饭!”
“桑葚,这么简单题你都不会,你怎么这么蠢——”
严厉失望的声音与窒息的恐慌掐住桑葚的呼吸,她鬓角冒出冷汗,慢慢跑了起来。
风卷起她睡衣的裙摆,路变得遥远又漫长。
桑葚被台阶绊的一趔趄,停稳,动作焦躁地拍102室的门。
房间内,凉意绵绵。
陈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微拧眉,忍着燥气掀开被子,走过去扯开门,没来得及看清楚门口的人,出于本能地伸手拽住了在发抖的手腕拉进怀中。
迅速带上门,他缓缓抱紧颤抖的肩膀,清晰感受到她削薄骨头下的疼痛。
桑葚只觉得身上的冷气被他身体上的烫浸染,清冽的好像泉水一样的香气纠缠于她的惶恐。
“没事了,小崽,没事了,”他尽量放轻声音,“哥在,不怕了,小崽,不怕了。”
离不开他了。
离开他会死。
桑葚抖着,怕着,无法冷静下来。
她缩在他的怀里,仰头往上看,眼神却没定焦,像是个失去一切的穷路囚徒。
陈惑抬手轻轻地捏捏她的脸。
桑葚察觉到皮肤上的温度,趋于向暖的下意识,昏暗背光处。她踮脚,手指用力地拽住他的领子,让他低下头。
陈惑顺从地跟随她的动作垂颈,唇上骤然一软,眼皮猛地跳了下。
没等他反应,刺疼横生。
桑葚咬住他的唇,望他的眼神是固执的,默不作声的。
这不像是接吻,更像是撕咬。
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中里藏满浓郁的恐惧,陈惑不忍心推开她。
桑葚伸了舌尖试探,单薄的睡衣贴紧他的心口,陈惑不打开唇缝。
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她慢慢挪开了唇,缩着肩膀往下蹲去 ,陈惑抱住她往下滑。
桑葚蜷缩着,分不清现实还是做梦,静数着躯体上的禁止言语。
她身上有三个疤。
第一个在左肩胛骨下方背脊处,有个陈旧不堪的圆形烧疤。
第二个在后腰尾椎骨处,一样的圆形烧疤。
第三个在大腿内侧,那是道近十厘米的细长增生疤痕。
桑葚一直在流眼泪,但她感觉不到,只是用手去挠那些疤,低喃着:烫。
陈惑熟练地按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缓解呼吸性碱中毒的反应。
“小崽,呼吸。”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两句话。
“没事了,没事了。”
耳廓里的轰隆声慢慢淡了,桑葚的眼神垂垂有了神采。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透了,苍凉晨曦透过窗帘折射在地上,变成漂浮着灰尘的光柱,外面有遥远又近的人声杂音。
桑葚的眼睛红透,心口挤压着无法述清的心事。
陈惑抱着她靠在门上,坐在地上。她的脊背靠在他的胸膛上,手被他攥着,嘴被他捂着,耳侧的沉重呼吸没比她好到哪去。
…
上课铃响时,桑葚彻底平静下来。
她翻了个身跪坐在陈惑的面前,发丝被汗黏连在额头,睫毛濡湿成绺,眸色满是水色,嘴唇微微颤抖,好像在隐忍极大的负荷。
陈惑额前的发也染了汗,静静地看她,不急不催也不烦,嘴唇上红了一块,有血。
他弯了弯眼睛,边温温柔柔地笑,边抬手给她擦眼泪,擦脸颊上的水渍。
桑葚轻蹭了蹭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