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帛并没有女人当官的先例,但卫太后砸开了这道口子。
她深知要维持自己的威信,就必须拥有一支坚实的、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朝臣队伍。但性别是天然的鸿沟,她此前所扶持上来的小官员,有许多倒向了敌对方。甚至她从小教养的皇帝,随着年岁大了,也逐渐有了许多不安分的心思。
卫太后把目光看向了女官。
她趁自己威信足够之际,大兴科举,女男同收,鼓励女性参考。不止如此,她认为在能让女人做官之前,必须潜移默化地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为她的目的铺好路,否则太惊世骇俗,必遭群臣贬斥。所以早在之前,她就有过兴办女学、女男同校、立女户等一系列措施。
卫太后力排众议,在跨过许多阻碍后,她成功了,并在朝中拥有了一支绝对属于她的女官队伍。
太后的设想的确很好,女官的权力地位都来源于她,所以她们必须紧紧依附她、支持她,否则她们所获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宋令璋正是这些女子的其中之一,她尝到了政策的红利,可以大展才华,但也很快地被这个红利所刺伤。
随之而来的发展确实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两年前,太后想要大改官制,精简官员。谁愿意无缘无故被精简?以往的老臣自然大多反对、甚至怒斥,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但卫太后态度强硬,与旧臣僵持不下。
可神奇的是,最后旧臣松口。卫太后没有怀疑,只急着下令施放政策。但结果让她损失惨重。
她的女官队伍大多被精简掉,或者贬到了各个偏僻的乡县作地方官,以此隔绝与太后的联系,留在朝堂上的少之又少,也基本被驱逐出了高阶官员的行列。
不过早在之前,这个队伍就有分裂之势,因为有一道谶语传到了她们的内部:
“太后终究只是太后,她没有皇帝的正统性。你们现在跟着太后造皇帝的反,是因为她是皇帝名义上的母亲,可以代行天子之权。但皇帝年纪见长,等她倒台,你们又算什么呢?”
“她能保你们一辈子吗?”
女官集团自此四崩五裂。
宋令璋在温德三年来到了庆元,当了这里的县尉。她虽是被贬之身,但从不自怨自艾,依然勤于职责,为百姓争取利益。
她生活简朴,一年四季都只穿旧衣,上面缝缝补补、补丁几乎打了又打,节省下来的钱财都接济给了贫苦的民众。
她待手下人也很尊重,从不因为自恃官户,就瞧不起小吏,反而常常询问吏员的意见。若手下之人家中困难,被拖欠薪资,她也会自掏腰包、仗义疏财。因此纵使任职时间短,她却很得庆元人的敬爱信服。
薛茜桃与她识于一场偶然。
待她腿好起来后,她就不肯闲在家里,常在外头跑来跑去。沈从经的钱剩得不多,反正她也留不住,还不如全扬了!为了积攒声望,她一般会代替沈从经,把钱折成粮食,去施粥给百姓。
前些日子,她正给一个面黄肌瘦的女童喂粥,突兀地感受到一道视线紧盯着她。
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到的便是宋令璋。她身形瘦削,衣物不符身量而遮不住手腕,且打了很多补丁。
薛茜桃还不知她身份,误以为她也是清贫人家,就冲她笑了笑,扬了下碗:“你要喝粥吗?”
宋令璋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一时没有作答。
薛茜桃还以为她被饿呆了,所以说不出话来。恰好女童也吃得差不多了,正仰头谢谢她。她便挥挥手,走到了宋令璋身旁,抬起碗,送到人的嘴边。
“快吃吧。”薛茜桃很担忧地看着她,“饿得脑子都不好了,有没有生病呢?”
她一面说,一面还要伸手摸宋令璋的额头。
宋令璋察觉,拦了她的动作,脸上浮出笑意。
一段情谊也由此开始了。
后来宋令璋经常邀薛茜桃去她家作客,二人关系逐渐亲近。晓得她的身份后,薛茜桃便着意顺着她的性格志趣,讨论爱民之道。宋令璋见她们如此投机,大为欣喜,几乎视她为知己。
“宋娘子是县尉,负责县内的治安和军事事务。”薛茜桃说,“她手下有三个巡检,总共管着两百来人维护治安。她的手下人都很信服她,有这两百来人,足够强制他们执行县令的命令了。”
“只要张元元能下达,以她的性格,必会支持。若你们还存疑,我可再去游说一番。”
只要宋令璋做了,那些官员也会诬告她,给她糊弄个罪名。到时,宋令璋自然就是她这边的人。
“如今大帛外战频繁,精锐之兵尽数都在边疆与京城。地方上留下的不足为惧。”
她握住沈从经的手,目光逼着她做决定。
“乱象四起,起义遍地,大帛大势已去,天命所至。”
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沈从经看着,终是一叹,同意了。
“你说得对。”
薛茜桃刚要雀跃,就又听到她的忧虑。
“只我还有一虑。张元元这人我很了解,他生性贪生怕死,谨小慎微。虽只是个县令,但也当了多年,熟悉官场规则,必很清楚下达这个命令的结果。他若不想办,那又如何呢?”
薛茜桃听罢,微微一笑:“从经,那就是你们的任务了。”
“我听说不久后便有督察官到各地考察,以评官员考核等级。你要断了他的后路和念想,让其身陷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