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枝头青又满,不知梦里几度春。
阿莫从梦中惊醒,一片黑暗中,只有他自己。
他发现自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不起来梦里发生了什么,也许梦里也是同样的一片黑暗。
外面的云遮住了月光,客厅里只有星环的微光在夜色中飘浮,像是一只失去了方向的萤火虫,微弱而孤独。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是瑟林还没有回来。
阿莫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点亮了星环。
他发现一条新的消息,是三十分钟前军雌发送的:“小1告状了,说你是在沙发上睡的?去卧室。”
他往上滑动了一下,上一条是三小时前,军雌说今天会回来很晚,让他先睡。
阿莫面无表情地退出了对话框。
类似的消息是这几天常见的,从他那天去军部等过瑟林后,军雌就时常晚归了。但他从不回复这些话,因为他向来都是坚持等到军雌回来的,哪怕对方对此多有异议。
瑟林越来越忙,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尽管军雌的照顾和关心一如既往,为他调整训练强度,为他精心准备餐食,小1的系统里也会时不时多出几条指令,但是他直觉这种忙碌其实是逃避的表象。
短暂的相处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他须得竭尽全力才能抓住每一缕,即便如此,大多数时候,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流失。
他想,是他前段时间太过肆意妄为,让军雌觉得越界了吗?是他粘军雌粘得太紧了吗?是他的索求变得无度了吗?
他会控制自己的,他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他盯着星网上那个已经浏览过无数次的界面这样想着。
如何加入第一军团?
方式一,进入帝都第一军校接受最严格的军事训练,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直接被选入第一军团,这是最常见的精英培养路线。
方式二,在其他军团服役并多次授功,凭借卓越的军事能力和显著功勋被调入第一军团,这条路径要求候选者具备非凡的实战经验。
注:军团目前只接收雌虫。
阿莫就那样看着那个蓝屏,一动不动,直到它因长久的未操作自动熄灭了,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他又蜷回了沙发上,闭上眼睛。
他想,如果飞鸟觉得小狼的利爪勾痛了他的羽翼,他愿意为了飞鸟的自在放手。只要他们不会分离。
就从乖乖听话,乖乖睡觉开始吧。
瑟林推开门的时候,是意料之外的静谧的黑暗,心底一瞬间咕噜起一点失望的泡泡,随即又松了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的温度才消退下去不久。他在一下午连续注射了两支抑制剂,那苦涩的味道实在太过明显,他不想让少年察觉。幸好,雄虫今天难得听话。
他轻手轻脚地朝卧室的方向走,却在路过客厅时,发现了沙发上一团蜷缩着的黑影。
军雌的脚步一顿,心底浮起一丝无奈。
好嘛,听话了又没完全听话,连毯子都不知道盖一张。
他沉默地叹了口气,走近沙发。
少年侧身而眠,半张脸埋入臂弯,长手长脚委屈地收拢着,若不是睡姿安稳,估计翻个身就能把自己摔下去了。
“真该让你就这样睡一夜,”黑暗里传来军雌佯怒的叹息,“明早起来有你好受,看你下次敢不敢。”
但他终究还是俯下身,将雄虫轻轻抱起。
阿莫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过来。在这个细微的动作间,瑟林看清了雄虫的脸,那张在浅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
雄虫睡得很熟,眉心却紧蹙着,仿佛梦中仍有什么解不开的忧虑。瑟林的心猛地一揪,也跟着皱起眉。
他知道雄虫最近不开心,他甚至打开了好几个之前限制的训练关卡——虽然暗地里调低了难度,就为了让少年开心。
但是那些也不再能吸引少年了,阿莫的情绪还是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低落。
他无措又急躁,他想,也许是这间小小的公寓终于不能满足少年了。
小狼对巢穴里石子和羽毛堆起的过家家失去了兴趣,他开始向往丛林里的刺激和自由。飞鸟徒劳地盘旋,却无法阻止小狼要跃下山岩,奔向远方。
瑟林默默收紧了手臂,抱着少年走向卧室,在床边站定。
他迟迟没有放下阿莫。
雄虫微热的吐息拂过军雌的后颈,酥酥痒痒,像风吹过野火的余烬,挑拨着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
呼吸相交,体温相融,热意蔓延。
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他知道这是水中捞月。但他实在难以放弃这所剩无几的亲近的时光,所剩无几的,少年仍然把懵懂的孺慕误认□□的时光。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至血管中的燥热再度汹涌,灼烧得骨骼隐隐作痛,连手臂都开始颤抖。
军雌终于不得不松开手。
瑟林后退几步,站在黑暗中凝视着少年沉睡的轮廓,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恍惚。
这是阿莫第一次没有等他回来就睡着了。
凡事都要有第一次的,就像几天前,少年第一次没有在他开门的第一时间就雀跃地扑过来拥抱。
而每一次,都有一些水滴落下,都有几方沙堆塌陷。
他的指尖似乎仍残留着少年的体温,那种回味一般的触感好似跃动的火苗,与他体内的热度共鸣,让燃烧的欲望愈发难以控制。
后颈的温度很快攀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信息素突破了药物的束缚,往日温和的蜂蜜香一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在空气中肆虐。
剧烈的刺痛让他下意识捂住了后颈。
抑制剂的效果消退得太快了,这预示着他的发情期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难在雄虫面前掩饰异常。
如果继续这样同床共枕,这么浓烈的信息素味道,哪怕他刻意清理,说不定哪一早,雄虫意外醒来就会闻到。
他想,流水侵蚀沙堆,需要多久?还是在那之前,就应该有一双手推倒它们?
黑暗里,有门打开又合拢的声响。
门动的微风掀起窗帘的一角,月光映在少年脸上,他已经没有再皱眉了。
也许因为做了一个蜂蜜味的,甜滋滋的好梦吧。
初夏的清晨,阳光的绵绵热意连窗帘都难以隔绝。阿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被窝熟悉的柔软。
他在卧室的床上。
刺目的光线叫醒了他的记忆,昨晚他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在瑟林回来之前,而现在……
是军雌把他抱回来的吗?
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谁残留的温度,床单也平整如初,想来对方又是一大早就离开了,他连一声告别都没能听到。
阿莫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该装睡的。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小1的电子音响起:“今天的天气预报:晴天,最高温度26度,最低温度18度,适合出行。”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阿莫阁下。”
阿莫却没管那个,而是问小管家:“你知道瑟林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主人到家时间是晚间十一点五十三分,阿莫阁下。”
“那早上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是早间五点四十五分,阿莫阁下。”
“……我记得,军部的正常上班时间是九点?”
“是的,阿莫阁下。”
既然如此,军雌为什么要那么早就离开呢?阿莫盯着小1那张由像素点组成的笑脸这样想着,但是小管家显然无法给出答案。
太多的问题,只有一只虫能给他答案,但是他现在几乎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
等待。又是心酸的,煎熬的,逐渐崩溃的等待。
少年机械地完成洗漱,走向餐厅。餐桌上的食物依然丰盛且精心搭配:两片全麦吐司,一杯牛奶,一小碟水果,还有几块他喜欢的蜂蜜松饼。
他坐了下来,用叉子戳了戳松饼,却发现自己没什么胃口。他感到和垃圾星那时一样的,熟悉的空白,在吞噬他的理智和耐心。
“阿莫阁下,请您一定要吃早餐。”小1固执地提醒他,“这是指令。”
还是略好一点的。雄虫把松饼捣碎成好几片,面无表情地想。至少这次,不用他自己强迫自己去维持那些辛苦的习惯。
不过更糟糕的是,他已经知道,那片空白中有一只饕餮,一直填喂它的,不是那些变得和被潮水卷过的沙堆一样残缺的习惯,而是军雌日复一日的缺席。
所以,饕餮冲破牢笼,需要多久?还是在那之前,他就应该亲手放出这只饥肠辘辘的凶兽?
吃过早餐,他漫无目的地在公寓里走动。全息训练室失去了吸引力,星网上的内容也索然无味。他试图阅读瑟林留给他的军事历史文献,却发现自己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能记住。
如此心不在焉地度过了大半天,门铃声突然响起。
“阿莫阁下,有家居公司的工作员到访。”小1提示道。
家居公司?阿莫疑惑地皱眉,却还是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只虫,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身后是一辆装着大型物件的推车。
“您好,阁下,”其中一只虫恭敬地行礼,“我们是来自MINE家居的,今天按照客户的要求,对房间的床做更换。”
阿莫没反应过来。换床?换什么床?
手上的星环传来接收消息的提示音,他低头去看,是军雌。
瑟林:家居公司的虫说他们已经到了,你见到他们了吗?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一面讷讷地让开进门的通道,一面回复军雌。
阿莫:见到了,他们说…是来换床?
瑟林:嗯。
瑟林:我预约了服务,让他们给客卧的床做一些调整,记得选你觉得最舒服最喜欢的那种。
选你最喜欢的。
阿莫盯着这几个字,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
头一次,军雌的特意关照没有带来隐秘的欢喜,反而激起另一种莫大的不安。
就像是温润剔透的琥珀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他摸上去,指腹清晰地感受到两侧锋利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