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遇见过他们多次了,当然在最近的两次,他们也不免被瑟林教训过。
“怎么,你那个厉害的保镖呢?”为首的虫冷笑道,“这段时间没见他跟着你啊。”
其他两个虫也笑起来:“是啊,该不会抛弃你了吧?”
阿莫没有说话。他缓缓起身,左手悄悄把那块刚刚翻到的电路板塞到背包里。那是一块保存完好的军用主板,如果能换出去,至少够一周的口粮。
但是他现在,已经不会考虑这个了。
在如此场景下,他竟然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念头感到一丝安慰。
至少瑟林有给他留下很多东西,多到他可以在某种被扭曲的渴望中,把那些东西的份量,看做是他在军雌心中的份量。
“小崽子,你那个红毛保镖是不是走了?”领头的虫继续说着,“我们早就想找你算账了。”
瑟林说,敌众我寡不许打,直接跑。
阿莫向后退了一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拉开距离,给自己更多反应的时间。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左手则不动声色地抓起一把零件。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那些虫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阿莫抓住机会,猛地将手里的零件掷向最近的那只虫。趁着对方躲避的瞬间,他转身就跑。
身后立刻响起咒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阿莫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路线。他对这片区域太熟悉了,知道哪些小道最容易跟丢,哪些死胡同最适合设伏。
而且今天他没有力气打,胃里的不适感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
更重要的是,他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就像那株明明没有淋雨,却日益萎靡的玉树。
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巷道里转了多久,等他终于确定把那些虫甩掉,天色又开始暗下来了。
阿莫靠在一堵锈迹斑斑的墙上喘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包,那块价值不菲的电路板早就在奔跑中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收拢背包的口袋。
斜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破碎的镜子,映出他狼狈的模样。衣服上沾满了灰尘,额角还有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的伤口。
要是让瑟林看到,军雌一定会皱着眉头说他还点他脑袋,然后拽着他回家,非要给他消毒才肯罢休。
可是瑟林已经十八天没有出现了。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第二次这样想。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呼吸平复下来,才慢慢往交易所的方向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看来雨又要下。
阿莫站在交易所的门口,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虫。
有的背着鼓鼓的包裹,有的推着装满废品的小车。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却又透着一种急切,仿佛迟了一秒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以前来这里时也是这样,他想要更多的食物,更多的星币。那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快,不够努力,生怕积攒的速度赶不上离开这里的愿望。
那是对他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站在这里,却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好像只要不往前走,就能回头。
今天他几乎没有收获。背包里只有几个半旧的零件,连平时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但他还是站在这里,为了完成某个固定的仪式。
就像他每天晚上一定要守在通讯器前,等待和抄写那串毫无意义的乱码一样。
估价师还是坐在那个熟悉的柜台后。阿莫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估价师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停留了一下,然后随意地翻看着少年倒出来的零件,报出一个远低于平时的价格。
换做以前,阿莫一定会讨价还价。他知道自己找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就算不多,也值得更好的价钱。
可是今天他实在连说话的劲儿都不剩了,于是沉默地点点头。
这一整天他都没有喝水,嗓子干得发疼。
估价师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见阿莫的确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冷哼了一声,转头去拿交换的东西。
阿莫把东西塞到背包里,转头就走了。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交易所。今天的遭遇让他异常疲惫,只想赶快回到那个狭小又空荡的房间。
至少在那里,他还能找到一点瑟林存在过的痕迹。
留在那里需要力气,离开那里需要力气,回到那里也需要力气。
而他的力气,早就要被那片黑洞一样的空白吸食干净了。
黑洞什么时候再创造?唯有它爆炸的那一刻。
估价师望着少年仓促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对这个小虫已经有些印象了,虽然以前总是板着一张脸,油盐不进的表情总让他想起自己错失的那单买卖,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光。
最近那种光芒不见了。小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连最擅长的讨价还价都不愿意了。
他叹了口气,背身整理柜台里的零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喂。”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估价师回过头,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军雌站在柜台前。
“大人们有什么需要?”他连忙赔起一个笑脸问道。在垃圾星,军团的虫总是要客气对待的。
其中一个军雌开门见山:“我们要找一些未成年的小虫,听说你们这里来往的虫最多?”
估价师有些茫然,他小心斟酌着用词:“额,是的,大多数虫都来我们这交易过。的确也会有几只小虫,不过现在这世道……”
他看了眼军雌们光鲜笔挺的制服,止住话头,又扯出一个笑:“大人们的意思是……”
一只军雌不耐烦地说:“有没有常来的小虫?一周内,肯定会来的那种。”
估价师闻言张了张口有些犹豫,另一只军雌立刻拍桌厉声道:“别想哄骗我们!这是军团的任务,隐瞒不报的有惩,提供消息的就赏。”
“你想好了再说,到底有没有!”
估价师被吓了一跳,整个虫都颤抖起来,再也不敢隐瞒:“有…有那么一两只。”
两个军雌对视一眼,拍桌的那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品,放在柜台上:“只要有小虫再来,就按这个频道联系我们。”
估价师低头看去,是一个小巧的通讯器。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接过。
“记住,”那个军雌的声音更冷了,“我们会派虫定期来看,如果被发现你耍什么小心思,有小虫出现却不报……”
“军团的手段,你知道的。”
他们转身离开,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估价师听见他们在低声交谈。
“这批还差几只?”
“至少还得要八九只。”
“不管了,能抓到的先抓。主星那边催得紧。”
估价师攥着手里的通讯器,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看了眼柜台上刚刚收拢的阿莫留下的零件,那些东西还安静地躺在那里,闪着冷光。
他摇摇头,把心中的杂念压下去。在垃圾星,谁还不是这样活下来的?
就算有什么事,只要那只小虫乖乖听话,军团的虫总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军团做什么要跟一条小虫的命过不去?
更何况,少年最近总是那么没精打采,也不一定会再来。
对,一定是这样。
他自我安慰着,开始收拾柜台。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传来雷声,乌云似一张遮天蔽日的大手盖下。
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