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已经快要抓狂了,手指在背包带上反复收紧,仿佛要把所有的气闷都发泄在这根可怜的带子上。
“你昨天就想骗我。”瑟林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语气里是理直气壮的坦然,还有控诉。
阿莫胸膛剧烈起伏,他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虫,被气到牙痒痒却又偏偏拿对方毫无办法!
他狠狠瞪了瑟林一眼,极不甘心地走到收纳箱前。箱子里的衣物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终于找到一件足够大的黑袍。
他几乎是用摔的把衣服扔给瑟林:“那你裹这个!”
他生怕自己再跟这个虫多说一句话就会情绪爆发,被围巾半遮住的眉眼更显得凌厉,冷到没有一分表情,径直走出了门。
阿莫低着头往前狂奔,步伐急促。
他真的很想装作不认识瑟林,更想甩开对方,但是很显然他做不到。军雌的步伐懒散,却像是在他身上长了雷达似的,总能在他以为已经甩开的下一秒就找到他。
一路上,瑟林还试图和阿莫搭话。
“你说我穿军装的话,没有虫敢骗我是什么意思?”
“第四军团的军雌也经常来你们这儿吗?他们来做什么?”
阿莫理都不理,只顾走自己的路。瑟林看着他低垂的眼角和略显抗拒的肢体动作,终于反应过来,小家伙约莫是在赌气。
换做往常有虫这样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第一军团的指挥官大人早就要身体力行地教教对方什么叫尊重。
但是这次他竟然遂了对方的意,甚至离远了几步,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有一声低沉的闷笑响起,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很快,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来到一艘废弃已久的巨型货轮残骸里。
空气中弥漫着油脂、铁锈和各种材料混杂的味道,外表锈迹斑斑,内部却暗藏乾坤。
错综复杂的走廊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虫,叫卖声此起彼伏。有的摊位明晃晃地摆在走廊上,有的则隐藏在舱室深处,需要熟客介绍才能进去。
阿莫熟门熟路地在拥挤的虫群中穿行,不时侧身避过来往的推车和堆得高高的货物。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摊位在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光线昏暗,顾客稀少,正适合做一些细碎的交易。
身后的军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
瑟林裹着宽大的黑袍和兜帽,低着头,把张扬的红发遮得严严实实,高大的身形也佝偻几分,竟然真的像个垃圾星最寻常不过的底层居民一样,步伐也不再散漫。
他似乎突然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完美地融入这些与他身份根本不符的虫群。若不是阿莫一直注意着他,几乎也要忽视他的存在。
拐过几个摆满了破旧工具和二手武器的摊位,阿莫终于在一个堆满零件的角落停下。狭小的摊位几乎被各种零件淹没,有的甚至直接堆在地上,仅留出一条勉强够一只虫通过的小道。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虫,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打盹。
阿莫从包里掏出几个塑料袋,每个袋子里都装着不同型号的纽扣电池。这些都是他平时在修理或者拆解物品时收集的,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测试过还能用。
“多少个?”老虫连眼睛都没睁开。
“一共二百七十三个。”阿莫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有一百五十个还剩大半电量。”
老虫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些电池,哼了一声:“这些破烂,交易所都不收。”
阿莫不跟他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另外几个袋子:“这些是从坏掉的仪表上拆下来的指示灯和保险丝,都测试过了。”
“你这个小鬼,又在捡这些没用的东西。”老虫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但还是伸手去拿那些袋子,“一个星币二十个,爱卖不卖。”
“上次是一个星币十五个。”阿莫皱了皱眉。
“那是上次!”老虫毫不客气地摆摆手,似乎要赶客,“最近生意不好,价格都涨了。再说,你以为就你一个会收集这些?”
阿莫抿着嘴不说话,目光在摊位上扫过。这些看似杂乱的零件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几个熟悉的型号,是上周他卖给老虫的。这老滑头果然在哄抬价格。
摊主也不着急,又靠回椅子上,半眯着眼打量这个拾荒的小雌虫。他太清楚这种破烂没几只虫愿意收,那些更大一点的商贩,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一个星币十八个。”阿莫最终退让一步。
老虫半晃着椅子:“不行。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我还得给虫工费。清理干净了才能转手。”
“这些我都已经清理过了。”阿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电池,翻到背面给他看,“你看,连接点上的锈都刮干净了。”
老虫眯起眼睛,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会,又翻看其他的袋子。这一次他看得格外认真,像是在确认阿莫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莫趁机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瑟林。
出乎他意料的是,军雌一点儿也没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虫和他们的交易。
那双赤褐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某种光芒,但很快就被兜帽的阴影遮住了。
“小鬼,这活儿干得不错。”老虫的声音把阿莫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个星币十八个,保险丝得单算,三十个一星币。”
阿莫点点头。对于这个价格他已经算满意了,毕竟这些在别人眼里都是垃圾。而且能跟摊主谈到这个价位,也算是他很久积累下来的信任。
老虫拿出一个沾满油渍的计算器,一边按一边嘟囔:“电池二百七十三个,保险丝一百八十五个......还有指示灯九十二个......”
他按完计算器,报出一个数字:“一共是二十七个星币。”瞥了一眼阿莫,又补充道,“这已经是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了。”
阿莫接过星币,仔细地确认过每一枚的真伪后,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
他刚要把星币装进去,又好像想起来什么。
他悄悄又瞥了一眼军雌,对方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正听着旁边的摊位上吵架,似乎完全没注意这里在发生什么。
他抿了抿唇,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我要两套宽大的衣服。”他又补充道:“最大号的那种。”
这个要求让老虫愣了一下,他抬头困惑地看了阿莫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身后的箱子里翻出几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衣物。
阿莫面无表情地接过衣服,检查了一下缝线和磨损程度,才将它们塞进包里,递回去几个星币。
他始终没有再回头看瑟林一眼,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交易。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兜帽下的虫嘴角勾起一抹笑,片刻后主人似乎想把那弧度抿平,但是笑意仍然顽强地泄露出来。
回去的路上,瑟林又恢复了那种兴致勃勃的搭话:“小家伙,你很缺钱吗?”
这个问题让阿莫心里翻了个白眼。在垃圾星,有几只虫不缺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他捏紧背包,加快脚步,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个不识趣的军雌。
瑟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正巧这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巨大告示牌吸引。那上面用刺眼的红色涂着巨额星币的符号,在昏暗的天光下格外醒目。
“那是什么地方?”他换了个话题问道。
阿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买命卖命的地方。”
瑟林皱起眉头,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他看到一个雌虫跌跌撞撞地从那个地方走出来。后颈的虫纹异常鲜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脸上却露出一种狂喜。他颤抖着将手里的药剂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后颈。
是抑制剂,瑟林立刻认出来了。
买命的。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另一边。几个年岁不大的虫,看起来甚至才将将要成年,正低着头走进那扇门。
卖命的吗?可他们要卖的是什么命?
地上的积水映照着路过虫的倒影,仿佛是另一个平静的世界。
然而下一秒,有脚步匆匆踩过,溅起的水花打碎了水中的光影,两个世界很快就破碎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又或者本就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