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林跟着阿莫穿过不知多少条七拐八弯的窄巷,少年终于放缓了脚步。
眼前出现了一片由废弃金属板和集装箱拼接而成的棚户区。破旧的箱体和板材被一层层地堆叠起来,像是某种奇异的蜂巢,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末世都市的荒诞感。
藤蔓一样的电缆沿着墙壁蔓延,一些裸露的线路在黑暗中偶尔迸发出危险的电火花。几台废旧的供能设备时断时续地发出微弱的嗡鸣声,为整个街区提供勉强可用的照明。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塑料味、腐蚀剂的酸涩气息,以及无法言喻的腐朽潮湿味。
在没有光照的黑暗深处,隐隐能听见低沉的交易声,有虫窃窃私语,有虫猛地压低音量,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后,或许是一笔交易成功,又或许是有什么倒在了某个阴冷的角落。
阿莫对这些动静早就习以为常,垃圾星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法律,只有默认的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则。
他熟练地踢开挡道的纸盒,翻身跃上锈迹斑斑的扶梯开始攀爬。
少年时不时偷瞄着身后的军雌。
他本以为对方会对这肮脏混乱的环境露出些许嫌恶,但瑟林好像比他更习惯这些,稳健的步伐丝毫不受杂物和污水的影响。那副从容的姿态,倒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这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一时有些走神,没注意到踩中的锈铁板已经松动。下一秒,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脚下一滑,重心不防往侧边倾倒。
阿莫的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就抓住了扶栏,借力稳住身体。
然而还没等他重新站稳,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将他彻底扶正。
“小心点,走个路都能摔,你是怎么在这地方活下来的?”瑟林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一只连路都走不稳的幼崽。
少年浑身一僵,他没想到这个不着调的军雌会出手扶住他。
而且那只手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让他莫名地感到不自在。他几乎是立刻就挣开了对方,耳尖有些发烫。
“不用你管。”他闷声道,加快脚步往前走。
“哼。”果不其然,身后传来军雌的一声嗤笑。
阿莫心里有点恼怒,但更多的是变扭的异样感。
他不习惯别的虫碰他,更不习惯被用这种态度对待,好像他是一个值得被注意的存在,而不是街头随处可见、没谁会多看一眼的底层小虫。
他动作不禁又快了几分,很快来到自家门口。
门框下有一根细得几乎不可见的金属丝。
这根丝线连接着暗处的一小块破损电路板,他出门前特意将它固定在原位——如果有虫趁他不在闯入,哪怕只是轻微地推开门,丝线也会断裂,电路板的指示灯就会熄灭。
少年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眼金属丝的状态,确认它依旧完好无损,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伸手在门边摸索了一下,关掉了另一处不起眼的触点,确保警戒装置不会在自己进去后触发,才推门进屋。
站在他身后的瑟林把这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靠在门框上,像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少年一眼,心底却对阿莫的谨慎程度多了几分兴趣。
这个小家伙活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警觉,甚至比不少正规训练过的军雌要更加细心。
门板吱呀一声,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屋内的空间并不大,严格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狭小。
墙壁都是东拼西凑的金属板,上面还能看见原先铭刻的编号和商标,但明显经过精心的处理,连接处都仔细地焊接加固过。地面也刷上了防锈漆,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斑驳,但还是显出主人的一份坚持。
房间的大半部分被一张由各类材料拼接成的简陋床铺占据,上面扔着一条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毯子。
角落里放着一个装了备用衣物的塑料箱,旁边还堆着另几个破旧的收纳箱,大概是他换来的口粮和捡来的零件。
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残缺的折叠桌,桌上零散地放着几个吃了一半的营养棒包装、一支半旧的电子笔,还有几件半拆解的设备。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微弱的灯,时不时闪烁两下,像是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可是这个破旧的小屋还有一扇窗户,窗台上摆着几瓶药剂,看来都是些治疗擦伤淤青的便宜货。
还有一棵,养得很好的小玉树。叶片饱满而圆润,枝干不粗,却挺拔坚韧。
从窗里往外看,几乎是那一片荒芜的金属废墟中的唯一一点绿。
阿莫把门带上,顺手将门闩锁好,径直走到床边,把自己的背包往地上一扔。
瑟林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单手抱臂,点评了一句:“……你还挺会收拾。”
少年瞥了他一眼,不想接话,沉默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军雌也不在意,自顾自走进来,顺手踢开地上的金属零件,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找了个角落靠着,目光饶有兴味地在小虫和他的屋子之间来回打量。
阿莫打开一个收纳箱,将今天的收获分类放好。
瑟林注意到他把物品按照某种系统整理着,想必平时就是这样把找到的零件分门别类,等够了一定数量再拿去交易。
少年合上箱子,随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又确认了一眼门闩,才踮起脚,伸手摸索了一下天花板边缘,找到一个不太起眼的凹槽。
指尖用力一勾,一块铁板被揭开,里面藏着一个简易的悬梯,他稳稳地放了下来。
瑟林挑眉看着他这个动作,似乎对这个隐藏空间有些意外,但没有出声。
阿莫习惯了独居的沉默,已经踩上悬梯了,好像才想起来什么,回头语气生硬地道:“我要上去洗漱。”
他顿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又补充一句:“你自己拿东西吃。”
军雌“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走到桌边,从半开的塑料箱里捡起一根剩下的营养棒,动作优雅地撕开包装。
阿莫似乎气闷地撇了撇嘴,然后扭过头动作熟练地往上爬。
就在他伸手准备把悬梯收起来时,瑟林突然出声:“那我晚上睡哪儿?”
少年手上一滞,低头看向下面的军雌。瑟林正一边咬着营养棒,一边仰头看他,赤褐色眼眸里竟然很认真。
但阿莫总觉得他是故意问的,他一言不发,直接把铁板“嘭”地往下一放,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和军雌隔开了。
瑟林看着恢复如初的天花板,轻轻吹了声口哨。
“虫不大,脾气倒不小。”
这个小阁楼其实就是用废弃的金属板临时搭出来的,一侧放着一个水桶,旁边摆着几样简陋的清洁用品。
阿莫走过去,从旁边的箱子里翻出一块巴掌大的镜片,在勉强可用的光线下对准自己的后颈。
这么近的距离才可以看到,他的虫纹边缘竟然已经隐隐晕开了。
少年的手指沾了点水,反复揉搓,撕下了一张薄薄的贴片。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后颈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指尖的贴片,沉默了一瞬。
平时,他随手就会把用过的虫纹贴丢进某个角落,但今晚不一样。
他扫了一眼阁楼内的空间,最后走到靠墙的一处缝隙,把贴片折了两下,藏进了一个几乎不会被发现的夹层里。
然后,他又翻开另一个原本随意拜访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新的虫纹贴,揭开背胶,对着镜片小心地贴了上去。贴好后,他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确保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但他没有把那个小盒子放回原来的位置,而是转身走到另一侧,把它藏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又盖上杂物。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不安,揭开金属板,放下悬梯,轻手轻脚地回到了下方的房间。
“晚上怎么睡?”
他才刚站稳,又听见瑟林那理所当然的声音响起。
阿莫抬头看向对方,军雌已经吃完了营养棒,此刻正一脸坦然地靠在墙边,显然没打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少年简直是咬牙看着这位大爷,他不甘心地环视了一下屋内的空间,然后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地上。”
大爷语气淡定地提醒他:“我付了五倍的钱。”
阿莫毫不在乎:“那你可以去招待所,只需要一份的钱。”
瑟林:“……”
军雌被噎住,盯着他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