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注定被扼杀的梦想,被折弯的脊梁,要背负的枷锁,要接受的命运。他们不是一道道□□上的伤疤,而是从骨头里长出的荆棘。
什么时候会开始痛?不是第一次压抑不了的发情期,不是陷入精神暴乱的边缘,不是僵化期的穷途末路,是从出生,是从降临。
不是一朝一夕,是一呼一吸,浸入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那些离开既定轨道的虫,就像偏离方向的星辰。无论走出多远,或许永远也到达不了理想的彼岸,可是只要离开起点,就不会去往只有囚徒的终点。
累累白骨和鲜血铸成这座帝国的高山,高山上的虫听不见下面的呼喊,只能看见低垂的头颅,然后说,生来如此。
可是这片寂静中,当真无声吗?
他想起论坛里的那句话“你们这种恋爱”。
是爱情吧,因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不是爱情吧,因为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可是当你放弃生命,就能得到爱情和自由吗?不,也许是因为对于大多数的囚徒而言,从头到尾所拥有的,只有生命。
珍贵又卑微的生命。
“我想问......”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可以点一杯酒吗?”
艾瑞安收到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显示是三小时前发送。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忍不住腹诽这冗长的会议。
消息跃入眼帘:我在雌父的酒馆等你了。
军雌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想,这怎么和早上的计划不一样。但是疲乏的大脑让他无暇思考太多。
他回复道:好的,我下班了。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到。
风铃轻响,艾瑞安推门而入。
酒馆里透着一股反常的安静,一个客人都没有,吧台的灯光映照着空荡荡的座位,显得格外冷清。
雌父正低头擦拭着杯子,而雄虫戴着面具靠在角落的椅子上。
他正准备问问郁昂和雌父聊什么了,怎么提前来了,走近才发现雄虫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露在面具外的耳尖都透着醉意。
察觉到他的到来,郁昂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格外迷蒙。
艾瑞安更诧异了。他眉头微皱,转头看向雌父。雌父是知道雄虫不胜酒力的,按理来说不会让他喝这么醉,况且今天……
雌父还在不紧不慢地擦着酒杯,见他望过来,耸耸肩道:“他来的时候店里正忙,我没注意。等发现时他已经喝成这样了。”
他将酒杯放下,叹了口气:“担心影响客人,就先打烊了。”
“我去准备醒酒汤。”他说着走向后厨,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角落,似乎有一声轻笑。
空旷的酒馆里只剩下两只虫。昏黄的灯光下,连酒瓶投下的影子都显得格外安静。
艾瑞安叹了一口气,在雄虫对面坐下,无奈地道:“说好了来看雌父,把自己喝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但是醉鬼显然听不明白他的话,安静地一言不发,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迟缓。
军雌凝视着那张深蓝色的面具,忽然被一阵强烈的既视感击中。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宿命般的夜晚。
同样的酒馆,同样的灯光,同样一个戴着面具的雄虫。
他突然起了一些别样的兴致。
于是他起身走到架子旁,拿一个白色面具戴上,取下腕上的星环,点开录像,放到一旁。
接着走到郁昂身边,欠身说:“抱歉阁下,我们要打烊了。”
但是出乎意料地,雄虫动了动,目光透过面具迷离地望他:“再…坐一会儿可以吗?”
艾瑞安闻言,动作一滞,眼神中闪过什么。
他在对面坐下,慢慢地说:“很少有雄虫来这种地方。"
郁昂歪了歪头:“也许。因为今天……”他的目光似乎转向墙上的照片,有几分醉后的迷茫,“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很难过。”
“是吗?”军雌的声音平静如水,却暗藏波澜,“雄虫也会因为那些事情难过吗?”
雄虫的大脑好像放空了,他在艰难地运转它:“嗯…他们说那是命中注定,是螳臂当车…他们总是那样,穿金装,坐高堂……假圣意,颂苦难。”
他像在回答,又在自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
艾瑞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盯着那头黑色的短发,莫名觉得声音发紧:“所以,你要认输吗?”
“认输……”雄虫猝然抬眼,“为什么认输?”
他似是卸力般地松开手,身体往后一靠,声音还有酒醉的沙哑,却是万分的坚定:“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绝不会……再成为他们的棋子。”
军雌倾身向前,好像执着地要在那双醉意朦胧的眼中看出什么:“那你打算怎么做?”
雄虫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靠过来,有清冽的松木香散开,萦绕在空气里。
他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看到里面摇曳的灯光,合着他的心脏跳跃。
他突然笑起来,轻声说:“我打算,和你求婚。”
“在我当初在这里见到你,我就应该,和你求婚。”
他的手完全松开,掌心翻转过来,是两枚银色的对戒。
“我愿意,做你的棋子。”
艾瑞安震惊地望着雄虫,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所有的醉意在他开口的刹那间褪去,只剩一片清明的爱意。
他的大脑第一次陷入完全的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节奏。
郁昂没有在意军雌一瞬的失态。
他起身,随即单膝跪地,轻轻拉过军雌的左手,将唇印在那修长坚韧的无名指上,庄重而虔诚。
“所以你愿意,做我的棋手吗?”
如果你是囚徒,我愿意做囚室里的油灯,驱散黑暗。
如果你是勇者,我愿意做你高举的火把,照亮前路。
艾瑞安顿在原地,仿佛被定格在这一刻。一片温热从无名指的吻痕处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向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骨髓里的荆棘乍然消退,有蔷薇花挣扎着盛开。
他们延着枝叶生长,一直长到他的心
尖。
他好像穿越了时空的裂隙,有什么在胸腔里翻涌,像春潮拍打礁石,又像晨曦初照雪原。
于是他的左手挑起雄虫的下巴,右手缓缓拿下那个面具。
他看见那熟悉的眉眼,和那颗熟悉的小痣。
他俯身吻过去。
感受到雄虫颤抖的睫毛掠过他的脸颊,是蝴蝶扑闪翅膀,停在蔷薇花上。
“我愿意。”
“在我当初见到你,拿下面具的那一刻,我就应该,吻你。”
吻我的神明。
他不是异世界的旅客,他是落凡间的神明。
郁昂偏过头来寻他的唇,手指抚上他的脸颊。
这个吻和往常一样绵长温柔,可是今夜,松木的气息第一次没能安抚军雌焦灼的心,那股清冽的香气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神明为什么落在这片贫瘠又肮脏的土地?
他反感河底沉积的烂泥,他讨厌空气里腐朽的味道,他明明可以只是站在岸上袖手旁观。
可是神明说,我看到有一颗流星要做燎原的星火,坠于荒野,我要接住他。
流星说,我不怕受伤。
神明说,我怕你疼。
然而流星在长空中望向荒野。漫天的风沙里藏着豺狼的獠牙,枯草的深处潜伏着毒蛇的信子,乌鸦在枯树上磨着喙。
他听见黑暗里窃窃私语的恶意,他看见阴影中蛰伏的利刃。
这片荒野太大了,大得他都无法顾及每一寸土地,无法消融每一片阴影。
“那您答应我,”在他们唇瓣分离的哪一秒,军雌轻声呢喃,像一个祈求,“您不能离开我。一步也不能。”
雄虫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安,他并不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觉。
他笑着说:“那当然了,棋子把他托付给你了。”
他这样说着,却是握起艾瑞安的左手,拇指轻轻摩挲过那些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接着深吸一口气,将戒指抵在军雌的无名指上,小心翼翼地推入。
“在我的家乡,婚戒都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他认真地注视着戒指一点点滑过指节,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们说这里的血管直通心脏,”他抬起头,眼角那颗小痣随着笑意微微颤动,“象征着会牢牢套住对方。”
酒馆的灯光昏柔,映在戒指上碎成点点光屑,像银环上坠着一弧星河。
艾瑞安望着那圈银环,刚刚汹涌的不安被这一句话奇异般地抚平。
他太喜欢这个寓意。
军雌取过另一枚戒指,却被内圈的一圈字符吸引了目光。
“while (life<end)?”他轻声念出这行奇异的符号,“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告诉你。”郁昂的声音里藏着笑,好像在藏什么得逞的小秘密。
“以后是说后天的婚礼上吗?”军雌不依不饶。
雄虫没料到他这样反问,耳尖顿时肉眼可见地染上红晕,目光慌乱,四处游移。
艾瑞安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没有继续追问,低头握住郁昂的手,指尖轻挠着他的掌心,将戒指缓缓推入:“那您刚刚给我戴的那枚,也是一样的铭文吗?”
雄虫正襟危坐起来,认真地注视军雌的发旋:“不一样的,那枚的意思是,我对你的爱只增不减。”
戒指才刚刚从指骨滑过第二个关节,艾瑞安就作势要抽回手:“那我要跟您换。”
“不行!”郁昂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见军雌眼中执着不减,底气渐弱,“这是我买的戒指……”
“哦~”军雌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像是坏心眼的狐狸终于露出他的尾巴,“阁下这是在暗示我也该买一对送给您吗?”
“我不是那个意…”雄虫急切地反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落入军雌的圈套,脸颊烧得通红。
艾瑞安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手,笑意更甚:“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好送您什么了。”
可是送什么都不够。
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雄虫。
因为您值得这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