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用来摧毁艾瑞安的工具。
离开会所后,郁昂独自走在帝都的街道上。他实在无法忍受让德伊克来接,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
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寥寥。远处传来军用悬浮车队的轰鸣声,那是例行的夜间巡逻。
列维最后的话语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思绪:“婚后别忘了分享……你知道的,我们古德曼家……”
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肩头暗暗施力的手掌,让他一阵反胃。即便走在清凉的夜风中,他依然感到无边的窒息。
那被当作工具、被轻视的感觉太过熟悉,过去某些不堪的记忆席卷而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偏僻的石板路。路的尽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映出一家不起眼的小馆。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只写着“酒”。
他盯着那个木牌片刻,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向四肢百骸。
他太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郁昂推门而入。
门口的架子上摆着一些素雅的面具,一位年长的雌虫侍者恭敬地示意他必须戴上面具才能入内。他随手拿了一个深蓝色的面具戴上,没有多想这种奇特的规矩。
酒馆内部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几张木桌零散地摆放着。角落里的留声机轻轻放着一首古老的曲子。店内稀稀落落坐着几位客人,都戴着面具,或是独自喝酒,或是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没有觥筹交错的喧嚣,没有谄媚讨好的笑声,这里的气氛宁静得不像帝都的酒馆。
郁昂在角落的位置坐下,随意要了一壶酒。酒很普通,但此刻他只想借酒消愁。一杯接一杯,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列维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他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会有如此扭曲的制度,而他,偏偏要在这样的泥潭中扮演一个可恶的帮凶。
不知过了多久,店内的客人渐渐散去。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身影走到他的桌前:“抱歉,我们要打烊了。”
来虫的声音清冷。
郁昂抬头,隔着面具,只能看到对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再坐一会儿…可以吗?”郁昂轻声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许是不想这么快回到现实世界。
白色面具后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流露出一点惊讶。那只虫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很少有雄虫来这种地方。”他说。
郁昂歪了歪头:“也许。因为今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我看到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很恶心。”
“是吗?”对面的声音依然很淡,但郁昂总觉得听出了一丝讽刺,“在这个世界上,雄虫也有会觉得恶心的事情吗?”
"有……"郁昂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在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却仿佛在努力压抑什么。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们把这叫做命,叫做理所当然……”
他看着酒杯中摇晃的液体,声音越来越轻:“他们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地决定别人的命运。他们……”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们永远不会在意践踏了谁的人生。只要他们开心,只要他们满意……”
他的眼角沁出红意,“我们这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对面的虫盯着那头黑色的短发。明明是一只素不相识的雄虫,却莫名地想让他释放善意。
回过神来,他听见自己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轻易认输的虫。”
“不认输又能怎样呢……”郁昂的思绪仿佛浸在一片昏沉的海里,细碎的浪花裹挟着记忆里的痛楚,一点一点侵蚀着清明,“有些事情,不是靠不认输就能改变的。”
温软的酒意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舌尖,又逼迫他吐露这句话,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谁。
“不认输不能怎样。”
沉默了片刻,有一道声音轻声说,“但至少,它意味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这一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转的光芒,像极了记忆深处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郁昂怔怔地望着,仿佛隔着时光看见了自己。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懂得倔强是比屈服更温柔的选择。
“很像,”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透过酒杯看着很远的地方,“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
最后那个音节无声地消散在夜色里。
对面好像皱了皱眉。“你喝得太多了。”
“不。”郁昂努力抬起头,“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理清一些事情。”他的手指扣着酒杯,指节发白,“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那只虫似乎被他语气里的坚决所触动,好奇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郁昂轻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但总会有办法的。我绝不会成为他们手中的工具。”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逐渐模糊,“绝不会……再一次……”
酒精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他感到一阵眩晕。
那只虫没有听清郁昂最后含混的话语,只见他的头慢慢低了下去。片刻之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他无语地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已经醉倒的雄虫。
只是一壶清酒而已。
“这位客人……”那只虫正要开口,店里的老板已经走了过来。
“怎么了,艾瑞安?”老板是位年长的雌虫,声音温和,“这位客人还好吗?”
“没事,雌父。”艾瑞安摘下白色面具,露出那张锐利的面容,“他喝醉了,我来安排送他回去。您先去休息吧。”
老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离开。
艾瑞安换回军装常服,小心地扶起已经睡熟的雄虫。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对方紧实的肩背。
明明是雄虫,身量却仿佛比他还略高一些。
他推开店门,夜风拂来,维克多早已等在那里。
“帮我扫描一下他的星环,”艾瑞安吩咐道,“看看是哪家的雄虫,叫辆悬浮客运车送他回去。”
维克多掏出军部的扫描仪,在郁昂手腕上的星环上轻轻一划。看到显示屏上的信息时,他的动作明显一滞。
“怎么了?”艾瑞安蹙眉。
“元帅,”维克多迟疑着开口,“是…卡伦特家的雄虫,阿尔维斯阁下。”
“卡伦特又怎……”艾瑞安的声音瞬间卡壳。
他转头望向雄虫,不知为什么,伸出手轻轻取下那深蓝色面具。
月光下,那张熟悉的温润面容显露出来。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庞上,距离如此之近。
雄虫毫无防备地熟睡着,眉宇间却依然萦绕着那股化不开的淡淡倦意。黑发柔顺地垂落,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若不是那颗眼角的小痣,他几乎认不出这是昨天在皇宫中趾高气扬的雄虫。
艾瑞安想起方才酒馆里,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厌恶与决绝。
“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雄虫是这么说的。那样愤怒,那样不甘。
月光静静流淌,那句“不会成为他们的工具”在夜风中余音未散。
他望着熟睡的雄虫,思绪却回到了昨晚。皇宫里那个自满狂妄的纨绔,怎会与此刻这个在酒意中流露心事的虫是同一个?
仿佛月色下的雪,看似冷漠,实则包裹着沁人心脾的温度。
艾瑞安从未见过哪个贵族雄虫会在深夜独饮,还会露出如此落寞的神情。他忽然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心事,会让一个雄虫在醉意朦胧时吐露出这样的话语。
雪花终于落在掌心,转瞬即逝,却留下了难以忽视的凉意。
或许,这个雄虫身上,当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送他回去吧,”艾瑞安最终说道,“就让司机说他在酒馆喝醉了,是酒馆差人送他回去的。”
维克多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艾瑞安站在原地,目送着悬浮车缓缓升空又逐渐远去,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夜风吹起他浅金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眸凝望着远处的灯火。
不知是不是点点星子映射的原因,那一贯凌厉的眼神难得地晕出一抹柔和的光芒。
阿尔维斯·卡伦特。
他默念这个名字。
有意思的雄虫。或许明天,可以再会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