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范笃行突然想起了什么，“十七，你该叫我老师的，你看别的学生都叫我老师。师父一般都称呼和尚道士，我是个读书人，哪能这么叫呢。”

宋昶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别人都叫你老师，我就更不能叫了！”

“为什么？”范笃行觉得好笑。

“我和别人是一样的吗？”宋昶抱紧范笃行的脖子，可怜巴巴地问。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范笃行老实地承认了：“大概……应该是不一样的。”

“这不就对啦！要是我和别人一样叫你，那不就和别人一样了！”

范笃行有些头疼，觉得他说的是歪理，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又不是根据称呼决定的。又觉得不该和小孩子这么认真，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去吧。

“好吧，你……”

“并且！师父——既是师也是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宋昶理直气壮。

范笃行哭笑不得，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了。叫师父虽然总觉得怪怪的，但是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反而多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亲密来。

回到青云观，宋昶从怀里摸出课本放到范笃行面前，有些生气道：“师父，你今天为什么不检查我的功课。”

才来第一天，范笃行压根没指望他听懂什么，自然也不会专门去检查：“这才第一天呢，你就当听着玩，以后跟上大家的进度了我自然会检查你的。”

“我不！你快检查我嘛！”宋昶气呼呼地跺脚。

换个小孩这样范笃行早就不给好脸色好看了，他虽然不太在意这些，但是一些基本的礼节还是要讲究。但是面前的是宋昶，甚至还没脱下狐裘呢，白白的一团蹦来蹦去还嘟嘟嚷嚷，范笃行只觉得可爱，便顺着他的意愿软下声音说：“好好好，这就检查你……”

范笃行翻开课本，这本书正是《孟子》。

翻到今天学的内容，范笃行想找几行简单的糊弄一下。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卧房里，范笃行眼睛越睁越大——宋昶居然一字不差地背完了整篇。

背完之后宋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师父？我比他们强吧，好多人连一句都背不好呢！”

范笃行还沉浸在震惊中，之前确实是让宋昶学了些启蒙教材，他也确实能跟着读写出来，不过因为范笃行觉得不太重要，就从来没让宋昶背过。他可不知道宋昶还有这本事！

范笃行很快镇定下来，神童可不少，自己都能勉强沾个边。不过随便捡了一个小孩也是神童，这也太荒谬了，果然还是难以置信啊……

“所以，之前让你学的……”

“我也会背啊！师父你又没问过我，我还以为没什么呢！”

宋昶听到这话精神起来了，没等范笃行说完就自顾自背了起来，先把《百家姓》背了一遍，又开始背《千字文》。

“……求古寻论，散虑逍遥……”

“行了行了，我现在知道你真的都背住了。”《千字文》背到一半，范笃行是真担心他要把之前学的七八本书都背出来让自己听听，急忙让他打住。

范笃行试探地问：“你记是记住了，明白这些东西在讲什么吗。”

“有些懂，有些不懂，有些不想懂。师父教我的时候不也没有全教嘛！”

“比如今天学的这篇，我上课时解释过，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宋昶往床上一躺：“皇帝要有可怜老百姓的心，要推行那个什么‘仁政’。哦，还有每个人都要可怜别人。”

倒也差不多，范笃行赞赏地点头：“这是先贤孟子人性本善论的一部分，你觉得他这个观点如何呢。”范笃行一进入状态就忘了眼前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的看法。

“我觉得这就是放屁！皇帝说话都不管用了，皇帝再可怜百姓又有什么用呢？还有那么——那么多人不可怜百姓，百姓也不可怜百姓了。这话根本没有道理啊！”

范笃行坐到了宋昶身边，觉得宋昶确实是很有觉悟，这段话虽然有点大逆不道的意味，但宋昶懂的确实比自己想象的多得多。不过这孩子显然是过得苦却没吃过苦，实在是有些飞扬跋扈，脾气还是要改改，便正色道：“孟子的话虽然不全有道理，但总归还是仅次于孔子的亚圣，也是天下儒生的师长。十七对先贤们还是该尊重一些。”

宋昶完全没听进去，嘻嘻笑道：“我就尊重师父一个人！”

说着把范笃行拽进被窝又钻进他怀里。

范笃行心想：“你也没多尊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