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的床并不大,不过他们如今都是小孩,在这样寒风呼啸的夜晚中,挤在一起入眠,似乎也不算太坏。
两人夜话片刻,纷纷入眠。窗外寒风愈吹愈烈,可能是哪里的窗户没有关好,司怀昀觉得有些冷,可他却无法清醒,而是沉于幻梦中。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深海荆棘,抑或是赎罪之地中,无数怨念疯了一般折磨他,要他至死方休,可他根本就死不了。
他立马陷入绝望中,疯狂地挣扎着想要醒来。
——他果然醒来。面前是元北庭那张着急的脸。
司怀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让他担心:“无事,噩梦罢了。”
元北庭依然没放心:“又是邪神的噩梦吗?总是这样反复,也真是会折腾人。”
元北庭转头去床下点了盏灯,昏黄的灯在他憔悴的脸上打下阴影,这些自然都被元北庭看在眼里。元北庭伸出手抱住了司怀昀,可是司怀昀还是觉得冷,忍不住去抱得更紧。
不应该这么冷的,元北庭身上向来是暖和的。他突然这么想。随后,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元北庭渊主身份,他才终于感觉出一点暖和来。
元北庭安静地抱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借着这点温暖就要入睡,然而,元北庭突然问他:
“你觉不觉得冷。”
周边的景色顿时坍塌,连同怀里的元北庭也化为黑影般的流沙从手中溜走,尖锐发笑的怨灵吵得他几乎耳鸣,寒冷瞬间将他裹挟,他霎时如坠深渊。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大叫的,可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挪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而他突然无意间看见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空空如也,同样也冰冷无比,霎那间,就好像什么依存而活的信念被粉碎,他捂住头,发出一声低哑的惨叫,像是被掐断了脖子的鸟雀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他猛地从床上惊醒过来,听见自己震动的心跳声,摸到了自己满头的冷汗。
他下意识将手往手腕上伸去,掀开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他又着急忙慌地往枕边去摸,身边也冰冷一片。
什么也没有。
他急急从床上起来,连一件衣裳都来不及披,就要往外走。
可就在他要出门之前,元北庭突然推门而入,瞧见他起来,先是惊奇,再是有些心虚,问他:“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不冷吗?”
司怀昀根本听不得那个字,他猛地去抓住元北庭,急切的想要找到一点实感,所以用力地将他拥进怀里,可元北庭竟然是浑身的冰凉,让他脸色剧变,全身都颤抖起来。
元北庭从没见过司怀昀这个样子,也着急起来:“怎么了?”
他身上的寒冷很快褪去,变得滚烫起来,司怀昀好像这样才终于安心下来,喃喃低语:“我以为你是我溺毙于深海中,幻想出的一个梦境。”
很久之后,司怀昀才察觉出不对:“你怎么这么烫?”
元北庭苦笑一声,随即腿一软,差点摔倒。司怀昀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难以置信道:“你生病了?”
应该是之前近距离接触了魔渊幽火,他如今这个样子,根本碰不得魔渊幽火。所以如今就这样魔气不稳,生病了。
魔渊渊主难得生回病,只依稀记得这病需要降温,怕司怀昀担心,他就夜半趁司怀昀熟睡时出了门,在寒风中吹了一会儿,现在看来,显然没什么用。
司怀昀听了这莽撞的治病法子,气急,又觉无可奈何。
元北庭又变成那小猫样,用他那上天入地第一等的撒娇技术破解他的怒火:“晕……唔,陛下,我头好晕……”
这屋子里没有药箱,司怀昀当即拿了件衣服披上,又抓了件褥子给元北庭裹上,抱起他就要出门。
因为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所以主宫耳房会常备些药。他刚出门,就遇上太子身边的一个守夜太监。
那太监本来裹着被子有些昏昏欲睡,看见他转而精神起来,道:“殿下金安,不知殿下这么晚起来做什么?”
这太监背后是太子,向来是给自己使绊子的。司怀昀本就心烦意乱,没空心平气和地跟他周旋。
他只有十一岁,身量还没这个太监高,寒风吹得他单薄的衣袍鼓动,又瘦弱又矮小,可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太监却不禁摒住了呼吸。
司怀昀冷声道:“退下。”
随后,司怀昀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他居然也不敢动一下,甚至没有出口阻拦一下。
直到司怀昀走过去,他好像才敢喘气,发觉到自己在这寒冬腊月里,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总是这样吗?”元北庭在他怀里发问。
司怀昀给他用了药。虽然皇后娘娘对自己不如何上心,但若是他有求,她也是必应的。况且他也向来有自知自明,从不会提任何为难的要求。
所以皇后身边的婢女也不为难他,给他拿了药。
司怀昀抱着他,坐在一个火盆前,慢慢地顺着他的毛,淡声道:“其实我都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当初被驱赶到江南,我日日噩梦缠身,梦中厉鬼撕咬我的血肉,用都是他们的脸。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恩怨早已勾销,我也就记不起来了。”
“唔,那个太监,打断了我一根骨头,最后泰青皇帝判他以下犯上,杖毙了他,命我观刑。他浑身骨头不剩几块好的了,烂成一滩血泥。”
元北庭闷闷道:“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受这样的伤吗?”
“不值得,”司怀昀哄他,“这法子不高明,不会再用了。”
司怀昀揉了揉他的耳朵:“若是那时就把你捡过来,就不会受这些欺负了。”他有些感概,“还好,在江南又恰好碰上你。”
“不是恰好。”元北庭昏昏沉沉的,半晌,他呢喃道,“是我在找你,专跑去的。”
火盆里的炭火炸了一声响,司怀昀抚摸的动作停了下来,烛火的光印在他的脸上,他垂着眸,眸光微微流转。怕惊醒他,俯下身去轻轻抱住他。
“抱歉,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