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当天,平京的宵禁放开,民间一片张灯结彩的欢愉,像过年似的。各地被邀请过来参加寿宴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各自驾着华美的马车,车头都是雄健高大的千里马。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配金带紫,腰间束着金线绣成的锦带,女眷们则披着雪白的狐裘,珠玉坠满头,纤细的手腕上挂着碗口大的玉镯,在交加的光线中显得越发纸醉金迷。
元北庭佩剑在宫门口,他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其实景献帝还赐了他蟒服以示荣宠,不过没有景献帝命令,喻沙是不穿的,尤其是这种场合,太过惹眼。
司怀昀留给他的信上写,妖族分散在各个身份当中,贵族也有,歌伎舞女也有,铺天盖地像一张精心制作的网。若不是喻皑不计后果,他们真的能从明渊皇宫中将人帝方鼎抢走。
后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元北庭回头,是张贝财来了。
张贝财躬了一躬身:“奴才见过昌国侯。陛下正找您呢,让您给更衣。”
元北庭顿了顿,随即便走下宫门。
等到了俱服殿,张贝财通报了一声便请元北庭进去。
元北庭进来的时候,喻皑正坐在桌边喝酒,那身黄红配色的吉服挂在旁边。
元北庭停在喻皑面前:“臣来替陛下更衣。”
喻皑站起来,伸开双臂让元北庭脱衣。在元北庭站在他面前,替他解开腰带时,他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好像是故意轻贱般问:“你不是昌国侯么?为什么来做奴才的事。”
元北庭垂下眸,将腰带放在了一边:“臣只是臣,也是奴,是陛下的奴。”
喻皑轻笑:“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以及想起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胸口总是闷闷的有些痛。眼前这个人听话得很,没有他的命令,总是会在他身边,形影不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荒唐,连更衣都要叫人来。故意轻贱,故意讽刺,故意让他说自己想听的话。
喻皑就是觉得,好像眼前这个人只是自己大梦一场而来的幻境,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把这片影给揉碎。
所以他忍不住反复去确认,甚至做出离谱的事。
他在元北庭的伺候下穿上吉服。元北庭不太会束发,所以临时学习了一下,不过依然很笨拙。元北庭觉得喻皑会笑话他,一直在等着。
可喻皑却好像是出了神,直到他提醒才回过神来,然后吩咐道:“你去把朕赐给你的蟒服穿上,然后落座宴席。”
元北庭应声。喻皑很难得会出神,让他忍不住想要逾矩探究:“陛下方才在想什么。”
喻皑有些晃神:“朕不记得了。”他联系自己最近所思所想,“大概是在想你。”
酉时已至,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最后一线金光,皇宫的辉煌灯火在夜晚中越发璀璨,使得整座明京亮如白昼。
席座分为三等,第一等便是重臣权贵们,第二等是新贵,第三等是民间请来的各有才艺长短的名人。三等座次间以一弯流觞曲水分隔开,轻如月光的流纱随风扬,流珠翠幕,极尽奢华。
待到陛下入席,太监高呼,席间纷纷跪拜贺迎。喻皑只是摆摆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大家无需拘束。
元北庭被安排在离喻皑最近的位次上,在座看他身着御赐的蟒服,暗自嘀咕了几句。不过昌国侯向来如此受宠,得到陛下的偏袒也不是一天两天。刚开始还有人觉得这是捧杀,如今都快捧到天上去了,却还没杀,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昌国侯手无实权,对景献帝造不成任何威胁,偏宠昌国侯还显出景献帝之对能臣功臣的重视,造一个至圣至明的形象。
何乐而不为呢?
元北庭并不在意四周打量的目光,安然落座。
歌儿舞女上场,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席间明争暗斗,明嘲暗讽层叠不休,大抵称得上一句交谈甚欢。
一曲终了,美人香袖落下,如鱼儿般下场。场间寂静了片刻,突然传来一声铮然的琵琶声,如同寂静夜晚中陡然炸开的雷声,沉寂片刻后,随即铿然入调,像是沙场中刀枪交汇,将士嘶声呐喊。
舞女半掩面,在琵琶声中翩然入殿,她劲瘦的手臂抓着一杆红缨枪,抬起时足可见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鼓声嗡然响起,四个鼓手却有五个鼓。正在人们不解其意时,那四个鼓手在振鼓的间隙中齐力将中间最大的鼓推向了中间的舞女。
舞女甩手挑起红缨枪,红缨浸满了曲水,她翻身一跃便落到鼓上,逼停了前行的鼓,打出了闷响的鼓声。红缨上的水如同珠玉落在鼓面上跳动,在交错的灯火下迷晃人眼。
元北庭注意到喻皑看得出神,忍不住上下挑剔点评起来。这功夫看起来稀松二五眼,观赏性更多些。虽然渊主大人不懂乐理,但还是承认琵琶与鼓声□□得当。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