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济之前就觉得,冯玉庆信誓旦旦的表示陛下不会怪罪很奇怪。他在朝廷为官几年,知道自己所侍奉的君主是个什么德行。景献帝做事全凭利益和喜好,他费劲心思把这个国家弄到自己手上,就好像只是贪玩的小孩弄到一个玩具这样,得到了就丢,并不打算负责。
景献帝给人的态度就是如此,所以才会有前仆后继的人去反抗他的统治。他喜欢用最极端的方式做事,血淋淋的人命在他看来好像就是一个数字。
而昌国侯就是他的那把屠刀。
冯玉庆连正式官职都没有,被临时派为钦差,虽然有一点本事,但不足以让景献帝如此信任他,将夭北这些事全权交给他负责。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停止祭祀大礼,冯玉庆提出的却是如何清洗夭北,这件事绝非他两人可以促成。若是冯玉庆假死之后,京城发兵而来,到时候冯玉庆是真死还是假死?真死就真死了,假死岂不欺君罔上,也是要死的。
若是如此,实在不妥。
所以闻道济不同意这条计策,冯玉庆没办法,只能请陛下出面。
司怀昀过来的时候褪下了伪装,他身上穿着墨绿色的长袍,上面一树修竹,衬得他像个温润如玉的书生。
闻道济惶然下拜。
司怀昀摆手让他起身。他坐在主位上,随后赐座。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具体的冯玉庆都已经说过了。
闻道济没办法再反对。这些年来,他也确实很想将那些贵族手中的权力拿回来收归官府,可惜那些夭北贵族的势力树大根深,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够撼动根本的。这一招下去,不仅能除顽疾,还能将势力彻底洗牌,废除奴隶制,让夭北的百姓日子更好过。
届时,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闻道济问道:“微臣斗胆,敢问陛下,这计谋何时用呢?”
司怀昀垂眸:“择日不如撞日,依朕看,就今天吧。”
闻道济惊了一跳,随后沉气道:“陛下已然准备妥当,派遣了军队过来么?”
司怀昀摇摇手指,随即伸出一个手指。
闻道济猜测:“一个师?”
司怀昀神秘莫测地笑:“一个人。”
司怀昀如今身边的人不多,明明那百里落天在哪里都跟着,如今需要的时候却不在了,可见其赶不上趟。虽然元北庭已经很久不亲手杀人办事了,不过刻进骨子里的事,如今重操旧业,倒也十分娴熟。
他闲坐在枝头,在等候的过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脖子间戴着的玉。抬起来透过月光,玉的成色被月光浸透得温润,像是月华凝结而成的月神泪。
不过在悯宣还东西的时候听见他提了一嘴,说这本来是大天使的东西,不过物是人非,人事易主都是寻常。倒也很感谢他们愿意借用,帮了很大的忙,特此奉还。
赫连家终于得到了消息,他看见赫连麦急冲冲地进府,将跪在地上为他脱去大氅的侍女粗暴地踹开,那侍女哪经得起他这一踹,蜷缩在角落里疼得发颤。
元北庭如猫儿一般下树,袖子落地卷起一片树叶。他路过那侍女身边,树叶盖在她的身上,她痛苦的挣扎渐渐停止,呼吸变得平缓。
赫连家的主家坐落在一片土坡上,山神庙却与其本家相隔得很远。他想起了喻皑的母后,也就是后来明渊国的太后,在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后,她居然出奇地平静,随后她搬去远离皇宫的一座庙堂中,日日与佛门相伴。
元北庭曾去作陪过一段时间,其实也就是监视。
有信仰的人晨起诵经,晚间焚香,身上的香火味很重。如果赫连家已经修筑了山神庙,为何坐落得这么远?听说赫连家还派遣人把守住去山神庙的要道,好像生怕有人进庙。不仅赫连家如此,其他修筑了山神庙的贵族皆是如此。
元北庭刻薄地想,这就好像有些人并不信鬼神,但经逢苦难,却去长跪苦求神仙保佑一样。喝下的不是菩萨的玉净瓶中的甘露水,而是饮鸠止渴。
天已经黑下来了,元北庭松开了赫连麦的脑袋,跟他弟弟的滚落在一起,随即走到外面。
院子里有一处活水的泉眼,他伸手下去,将手洗干净,随后没有犹豫,直接往远处的山神庙走。
他随手幻化出一盏灯,世间最暴虐恐怖的火在灯罩中安静地为他照明前路。
元北庭顺手处理了路上发现他的人,就在他站在山神庙门口时,灯罩中的魔渊幽火突然跳动了一下。
山神庙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推开门时门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可惜已经没有人能逼停贸然来访的不速之客。尘土和树叶纷然落下,元北庭一甩袖子将杂物全部烧干净。
山神庙很大,地上铺着跪拜用的榻榻米,神龛上的神像巨大,被隐匿在重重黑暗中,像一座肃穆的山。前面的香炉上插着密密麻麻燃尽的香,脆得被门外吹进来的一缕微风就折断。
元北庭走近,手上的灯将那座神像照亮,他跟着抬头去看。
乍一看,这座神像状似狮子,四足却是雄健的马蹄,浓密的鬃毛恍若在微风中飘动,一半金色一半白色,但头上竟然长了一对鹿角,上面缠绕着水波一般流动的链子,肋生双翼,展开时约有十尺宽。
——神兽丹戚。
就在元北庭怔神的片刻,那座神像灰暗的眼睛突然迸射出金光,神庙里面从四面八方刺出千丝万缕的丝线,像针一样刺穿了元北庭的身体,穿过他身体的白线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滚落成一颗颗血,像是连串的珠。
他脖颈间戴着的铃铛掉落,头发编成的绑绳被这千万根丝线碎得分崩离析,像是一捧银针摔落在地上。
神龛上的神像消失,幻化成一个男人的模样。这男人袒胸露乳,鹿角还挂在头上,流动的水珠在晃动的步履中发出叮咚的响,宽大的双翼收附起来垂在脚边。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预备蛊魔,真是好料子。”
丹戚走近被悬挂起来的元北庭,就在近在咫尺的瞬间,那垂下的头突然抬起,亮出一双血红的眼,原本稳固的丝线突然被颤动,像是风过后的柳枝般纷然垂落,抑或是烟花过后纷散的满天星。
丹戚怔神,往后退了半步,元北庭却一时没有报复攻击他,而是蹲下身慢条斯理地捡起铃铛,还想把头发也捡起来,可头发实在碎得太厉害了,碎发穿透他的皮肤扎了一手,大部分又落回地上。
他只能从身上扯了一根丝线,重新系起来挂在脖子上,然后纵火将所有丝线烧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过来。
“哦——”丹戚突然恍然大悟,捧着肚子大笑,指着他道,“我懂了我懂了,你不是喻沙,你是几十年后的魔渊渊主元北庭。”他垂头思考,“这样就太可惜了,我吃不下这么大的猎物。”
元北庭好像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袭击生气,反而平静地问他:“你是在找人烛吗?”
传闻深山秀丽处有灵,需供奉香火用以修炼,若无香火,则燃人烛。
人烛为何物?阳气为芯,耀然如日,灵气连绵不绝矣。
丹戚笑嘻嘻地摊手:“香火太腻了,偶尔换个口味不失为美事。多有冒犯,渊主大人还请息怒。”
元北庭没在意后面一句:“你不是在看管碧落仙泉么?怎么改行来当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