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有人数道,“六具尸首,全陷在一条沟里。”张松将玳安儿衣衫扯得领口歪斜、露着半边肩,嚷道:“你说贼有几个?几个?”玳安儿抽一口气道:“晁盖、公孙胜、刘唐,并阮氏三丑,六个!”玉昆子也在旁应道:“是!我带进的确是六个!”
西门庆闻言自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趔趄几步直往门里冲。防火军拦他不住,赶忙追上去递他一条沾水手巾。西门庆跨过一丛丛残火,在烧成断壁残垣、大半焦土的废墟里扒拉了一遍,又一遍,除去一窝烧成干尸的耗子,再没寻着另一个生灵死物。
黑烟瘴气熏得他头晕目眩、酸泪直流,渐渐喘不上气来,心里却逐渐清明。防火军掩着口鼻拽住他胳膊肘儿,拖着他往外走。路过花园池边,西门庆想起他应二哥葬身于这倒霉院子里,不禁愣神放缓了脚步。
突然,他眼前一动,见池中竟有团东西在水里飘摇。他掀开口边湿布大叫起来:“池里有人!池里有人!”防火军赶紧叫来人,使长杆竹圈将那团蓝盈盈的物什打捞起来。
并不是人,只一身月白的暗绣锦袍儿。西门庆一眼认出,那是徐应悟最喜欢他穿的好缎子衣裳!袍服下摆叫火燎得焦糊卷曲,想是为灭身上火焰,人将衣服脱了投入水中。西门庆设想,徐应悟穿了他的衣服,扮作他将贼诱入府中、陷进坑里,不料府中走水,他为避火,只得躲进水里。他虽会水,却总得换气,万一被这石脂油燃烧释放的毒气熏晕……西门庆心又一沉,急令众人取来网兜笊篱,往池中打捞。捞了一轮又一轮,只找着一套鞋袜。到最后连池底陈年的黑臭烂泥,都扒了上去,却哪有半个人形?
西门庆便又升起希望来,到外头见了张松,只把那身滴水的衣服托在手里,说“将将燎了这一条边儿,你哥准是才一失火就跑出去了”,因使手下再往城中查访搜寻,不得有一砖一瓦遗漏之处。张松闻言瘫坐在地上抹泪笑了,玳安儿却暗自揣道,我眼见着火呼啦一下窜得比墙还高,他应三该是大罗神仙下凡,竟能跑得出去。
这时周守备亲带军士来西门府探视,问那六具焦尸身份。玳安儿稍稍收回神来,便据实回报,将贼姓名外号一一讲出。周守备听罢点点头,却大喝一声“将这梁山暗哨与我拿下!”西门庆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见状跳将起来,指着周守备鼻子骂道:“矮鳖胎子!你那养汉老婆给你的脸,敢动我的人!不是他冒死传信回来,你娘睡里梦里叫贼入了且赶着叫好哩!”
周守备气得发抖,佩刀抽出一半,却被随从按住,劝他勿与长官结仇。他只得恨恨道:“我不与你这泼皮计较!”便令手下卷了尸,重重甩袍走了。
回到城门,周守备差人将那六具焦黑的尸首挂于城墙之上,上边儿各插一块木牌,也不管谁是谁,用朱砂挨次写了晁盖等六人名号;又敲锣打鼓大肆鼓噪,说我清河军民如何万众一心,将这几名梁山贼首活活点了祭天。
那边厢,宋江为李逵哭了一夜,正嚷着不能为兄弟报仇、他枉活一世,却有探子来报,说晁首领几个被人烧死、尸身示众受辱。宋江一听,哪能放过这大好的借口,便趁众怒冉冉、群情激愤之时,撺动众喽啰血洗清河县城、为晁天王同遇难兄弟们报仇。
林冲、花荣与秦明三人苦劝了一夜,才将宋江按住,如此一来,再拦不住,明知是计,却眼瞅着宋江带人往里扑。林冲便推回梁山搬兵来助,与秦明两个率亲随掉头走了。宋江丢下一大把漆头木牌,令剩余几位头领整肃人马,往清河县城杀去。
大军冲至距城门不足百步之时,城楼上忽然吱嘎声动,儿臂粗、红纸裹的炮仗雨点般从天而降,砸在众喽啰脚下触地即燃,霎时间炸开一个个血肉飞溅的花儿。断臂残肢四下飞舞,马儿受惊蹽蹄狂踏,摔死踩死的,比火药炸死的只多不少。
花荣贴身护着宋江殿后,见势不好,两人急忙勒马转身,甩鞭奔回梁山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