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四周问:“你家里就只有你娘和妹妹么?”
这破旧的房子,床上还躺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母女。
他目光死死盯着那床上病怏怏的女人和蜷缩在她身后的女孩。
小童颤巍巍解释:“我爹去山下交换粮食去了,马上就回来……”
另一个人笑道:“我们就是……从山下来的……哪里还有什么粮食?”
“连播种的谷物,都叫人吃的一干二净!”
饿,饿得胃烧心的痛,一阵阵肠子在腹中绞紧,饿过那一阵又不饿了,然后腿便是一按一个坑。
死亡就在人群中逐渐蔓延,有时候倒下的死尸还来不及被掩埋,过一阵子入土的时候便会缺胳膊少腿。
上山去,说不定山里还有肉吃。
好,活着且能走的人便一起上山去。
鱼汤太少了,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只有小半碗的样子,舌头还没尝到味道,就已经跑去了胃里去。
一群人打量着小童,又看了看妹妹。
那汉子的腰间还背着一弯镰刀,他看向那小童:“家里有绳子么?我们去抓羊。”
“天这样冷,山羊兴许都被冻死了。”
汉子微微躬下身子:“山上……还有两脚羊,你吃过么?”
他的心一阵阵发寒,抬头看那饥民的眼睛,感觉他们并不像活着的人,倒像行尸走肉的鬼。
小童被吓得坐在地上:“没有……没有……我没吃过……”
“那你等会儿……很快便可以吃上了!”
妹妹一阵惊呼,就被人抓着从床上扯了下来,她的手指在床板上死死的抠着,留下一道血痕。
“你干什么!”小童抓着那大汉的手问道。
“吃两脚羊啊!我饿!”
其余人将小童抓住摁在地上,他的脑袋抬不起来,只能听见妹妹的哭喊声。
妹妹离他越来越远,已经来到了门外。
“哥哥,救我……”妹妹望向慧具,一双眼噙满泪水。
……
月亮好圆,雪也停了,夜晚的风声很大,像是熊的呼声。
他终于回到了家里,两手空空。
月光照亮了这林间小屋,门前有一大滩血迹洇在雪里,像漆黑的墨。
一滩杂糅卷缩的枯黄头发,遍地细碎的骨头落在院中。
门里,一个人形的恶鬼正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啃着骨头,软骨嚼碎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离得很远,还是能闻见伙房里有肉香,像是鲜美的肉炖得透烂,这香味夹杂在这令人恐惧的血腥味中。
他手持镰刀,恐惧令他脊背发凉。
那邪祟停下咀嚼,似乎是发现有人来了,它转过身来,露出惨白的牙,一张血盆大口对他笑起来,那五官挤在一起,像是扭曲的画。
……
“救救妹妹啊!”小童在屋内大声呼喊,“求你了,和尚!”
慧具仍旧闭着眼,禅杖在雪地当中飞速地旋转着,他嘴里念着经文:
“轮回六道间,展转为亲属。故食诸众生,名食父母肉。又观一切身,悉是我本体。”【1】
“啊——”妹妹凄惨的尖叫着,那一弯生锈的镰刀,已经割破她的喉管!
“死死生生,互来相啖。恶业俱生,穷未来际。”【2】
泪水划过小童的眼角,他不停追问:
“救她啊!”
“你不是和尚么?为何不救我们啊!?”
他不为所动摇。
“和尚,你就是我啊!”
慧具睁开了眼睛。
……
水镜外,众人一片噤若寒蝉。
千观摩挲着杯盏:“慧具若没有帮小童破冰,那么他就还将在冰上卧躺,也就不会早点回家……亲眼见着自己的妹妹被杀。”
邱长老蹙眉:“这个试炼,未免还是太残忍了些。”
“唔,这倒也并非我本意。入千山镜者,看见的东西全靠机缘。”千观答,“慧具看见的过往,倒是与我小时候相似。”
“我幼年时,村庄生了一场瘟疫,都说是我母亲带来的灾难。村人将母亲生生烧死,又把我和爹锁在房子里,爹把吃食都留给我,自己却被活活饿死。而我那时年纪小,竟是从狗窦之中钻出才留得一命。”
“若不是守义庄的一位鳏夫老者瞧我可怜,收留了我,兴许我应当早就死了。”千观淡淡答道,“人人相互猜疑,残杀,就连孩童也不放过。”
“众生可怜。”他道,“我也真是好奇,他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