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具推门走了进去,这地方一如记忆中的那样,贫穷、黯淡。
这是他儿时的家。
窗户透出星星点点的光,灰尘顺着光线落在屋中,一粒粒打着滚儿在空中飘散。
他看见从前父亲所造的矮摇椅上的漆已经斑驳,正在吱呀吱呀晃荡着,好似有个鬼魂坐在其上。
那木床边贴着他从前和妹妹一起折下的剪花,这贴图因为太久远而泛白了。
他的目光往前移动,那木床上躺着的又是谁呢?
是时日不多的母亲。
小童从锅里舀来一碗热水递在母亲嘴边,他絮絮叨叨说道:“阿娘,你最近咳得轻了些,肯定是快要好了,别担心。阿爹马上就回来了,我还抓来了鱼,到时候我们一起喝鱼汤……”
妹妹眼睛一亮。
“咳咳……好孩子,辛苦你了,你阿爹他真的要回来了么?”母亲的嗓音沙哑,犹如断续的风箱。
“阿爹!阿爹!”妹妹也不过才四五岁的样子,她摇头晃脑,似乎是想到了归来的父亲,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露出笑容:“我也想要喝鱼汤!”
小童揉揉妹妹的脑袋:“好,我马上给你煮。”
他转身便进入了灶房之中,应当是在生火了,烟囱冒出一阵阵灰烟,就像擦不去的阴云。
慧具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那女孩似乎朝他投来了探究的目光,但是并未开口。
他没有细看那两人,眼中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毕竟他说服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他一步步走入灶房,看见小童的身躯灵活地在房间里面打转。
生火、吹风、洗锅……他仅仅只比灶台高出一个脑袋。
那条鱼被他拍晕了,放在砧板上,鲜血被冻成冰晶,青绿色的鱼鳞闪着黯淡的光,那鱼眼还未泛白,很是新鲜。
小童执刀,却迟迟不肯下手。
“你能帮我按住鱼么?我还不曾杀过鱼……”他解释道,“待会儿鱼要是痛了,一定会挣扎,你能帮帮我么?”
慧具蹙眉,不忍瞧见这一幕,只是摇了摇头便转身走出了伙房。
“你怎么走了……”
境外,众人皆默默无语,静得好似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邱长老回忆道:“听闻佛家有三净肉之说法,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杀。可慧具亲眼见这鱼被小童捕捞,眼已见杀。”
伙房之中传来刀具摩挲砧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干净利落,随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的剁肉声。
“他耳已闻杀。”
缘觉摇摇头闭上眼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华蓥刘月疏长老又补充了一句:“这千山镜对慧具的试炼,还是太难了些。”
千观笑答道:“听闻慧具是玄中寺最擅长经文的弟子,武法也是第一。对于他的试炼,当然会难上一些。”
“玄中寺避世千年,我想慧具是最优秀的弟子,定不会为凡间俗尘动摇。”
小童从伙房里端来一盆鱼汤,他煮的并不好,但是白花花的油腥飘在汤面上,还是让女孩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好吃么?”
好吃。
女孩瘦小的可怜,她伸出手就要去端汤,结果差点被热汤烫到手,不由得惊呼一声。
慧具站在门外,雪下的又更大了一些。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坠落到雪花,冷。
“好吃,哥哥以后还去给你抓鱼吃!”
慧具坐在门外,双手合十念着经文,他的禅杖立于雪中,闪着金黄色的流光,每一阵风过,锡环便会发出清越的响声。
“你吃么?”小童已将那鱼肉端在了他眼前。
慧具并未睁开眼睛,只是摇摇头。
“那你坐在门外干什么,外面冷,快进来吧!”
他并不动摇,仍旧在雪中打坐,任由飘雪沾染自己的眉梢。
……
终于有人来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拖着凄惨的步子,在雪地里面行走,踩着这松软的雪,有轻微塌陷的声音。
他们穿的真少啊,这样寒冻的天气,衣服薄得如同单衣,每走一步就带着牙关和肌肉的颤抖。
那群人看着这一栋林间小屋,为首的人问:“请问有人么?”
小童探出脑袋。
那个人的眼睛像狼一样亮起了光芒。
“我们是从山下来的,这好几年收成都不好,昨年大雪未来,虫害四起……以致今年收成还未有从前的三成。山下好几个村庄都在闹饥荒啊!”
另一人接道:“我饿,有吃的么?”
小童点点头:“有的、有的。”
那剩下的一小半鱼汤让这群人开了胃,太少了,也太鲜美。
他们吃肉喝汤的时候发出咕咕的声音,竟然是连鱼骨也懒得吐,一并嚼碎了往喉咙下咽。
他们的眼眶是凹陷的,可是眼神却是亢奋的,那个汉子已经饿到双腿浮肿了,显得下半身十分强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