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类同于饥饿,需要什么落到实处才能解决。陈熹听进了陈时的话,但在这种时刻又远远不足够,胃囊里还空空荡荡,她迫切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如同肢解般碾过他每一寸。泪水铺天盖地弥漫过彼此的鼻腔,拉扯着他,要他一同溺亡。
“小熹…,小——”“啪!”
呜咽中五指凸起的骨节朝她下颌落下一耳光。
陈熹动作戛然而止,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过来,我看看。”陈时拧着眉头,又去探手掐她下巴,难得的强势里一旦透出柔光便与调情无异。
为他死而能对人六亲不认的疯狗,更何况面对着的是活着的他。在理智回归前,哀怨愤恨便先被浇灭,她的一生似乎都在盼望他勒绳。
“哥哥,对不起,可我太害怕了。”破旧的风箱挤压过锈迹斑斑的肺叶,胸膛一起一伏,脏腑跌宕着仿佛随时会呕出喉口。沾染血迹的脸上浮现一丝楚楚,陈熹就着这个姿势呜咽着往他掌心里送。步步紧逼的目光似乎只是一场虚张声势,剥开凶狠的外衣,里面装得是小狗湿漉漉的鼻尖。
“手打疼了吗?”她先一步将关怀问出口,一只手紧攥着他的腕骨,另一只手伺机而动地往上爬,直到将手掌挪到唇边,如愿以偿吻上去,一改先头的粗鲁,轻的叫人发痒。温热的吐息化作羽毛拂过,见陈时没有动,她进而含住那圆润的指尖,用软舌小心翼翼托着,学蚌壳怀抱着肉里的珍珠。
“不疼,你呢?”他张了张口,似嗔似怪,又似心疼后悔。陈熹终于等来这句问话,顿时眉梢故作垂柳,泫然欲泣,倒打一耙,“我好疼啊,哥哥。”
“你生我的气了吗?”颓靡的调子,用哀切掩盖力道的渐重,温吞地拓印着指纹。
“怎会。”陈时满心着急地凑上她的颊侧去瞧,“我不会生你的气的,只是怕你一直失控,想让你清醒一些。”
打了胭脂般的绯色透出恹恹发白的肌肤,意外增添一丝气血,火辣辣的余韵叫人热得发燥。
“哥哥错了,好不好?”他送来一股悠悠的凉风,夹杂着漂浮在空气中的腥和苹果的清甜,出动了一洞穴的蚂蚁在她身上翻山越岭。
倾覆下的发丝遮住视线,陈熹恍惚自己一头撞上了蛛网,那些细密的悬丝嗅闻到她的气息就如同获得了生命,争先恐后绞缠进她的皮肉,将她缚得一动不动,只能老老实实风化在他的怀中。陈熹对这样的欲死甘之如饴,指尖小幅度捺过陈时的脊梁,使彼此更无间隙。
“都说一个家里如果没了父母,那就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我们这个家自然是由哥哥做主,无论打还是骂,一切为了我好,永远不会有错。”她像只必须亦步亦趋追随饲养者的幼崽,一种近乎于献祭般柔顺的姿态,在他掌心下赖以生存。“是我知错了,哥哥要不要检查一下?”说着,便拉过陈时的手,摩挲尖牙最锋利的底端。
“好了好了,知道你听话了。”陈时心软得一塌糊涂,纵得她越来越近,腰肢不知不觉就塌了下去,倒换了姿势。
“那哥哥哄哄我…。”陈熹得寸进尺,滚烫的吐息落在陈时耳畔,随后是颈侧。“训狗既要打也要奖,对吧?”
“这样我就会,永远,永远的,听你的话。”
“我的…,主人。”
“…”
昼夜渐渐失去意义,只留翻来覆去的一地脆响,是垫在陈时后脑勺的手撞上玻璃门窗,是咬碎牙挣扎时扯烂的桌布,是厨房瓶瓶罐罐通通倒进煮锅,用沙漠中最后一口清泉沐浴的荒唐。
苦难并未离开,它依然萦绕在身侧,如悬于头顶一把利刃,随时为末日添妆。只是当每一口呼吸都将疑为最后一次,爱突然比活更重要。
“轰!”隔壁楼栋擦着他们的房子倒下。
陈熹没有抬头,在黑暗中争分夺秒紧抱着陈时。
“哥哥,你还记得实验室的位置吗?或者它外面的样子。”
“唔…”陈时睡眼惺忪地在她胸口蹭了蹭,“跑出来之后,紧接着它就爆炸了,我只记得一点点。”他几近于梦呓,贴着她轻哼,“那边楼不高,也就是几层的样子,但是长得相像的楼还有很多。”
“很多相像但不高的楼…。”陈熹眉头紧起。
她首要猜测实验室顶着医院的名头灯下黑,与陈时类似园区的描述也正相吻合,但多次针对医院开展的调查结果却显示并非如此。
“当时出事,应该很多人听到声音赶过来吧?”假设就是医院,那么医院这种地方,无论公立还是私立,无论面向民众还是富人,都是重点保护对象。医院遇袭,部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赶往救援。
“人?”陈时摇摇头,“那时候天都是黑的,其它楼灯都关了,应该是只有咱们呆的那栋楼还有人。”
“在遇袭后,楼墙坍塌,各种药液被摔了一地,混在一起四处冒烟。你昏迷不醒,我就抱着你往外跑。这可是出逃,遇到人要比遇到变异种可怕多了,好在一直没人来,我当时还松了口气呢。”
“等前脚出来,后脚整栋楼就发生了爆炸。我一会儿抱着你,一会儿扛着你,走到一片空荡荡的马路上,除了有些绿化什么也找不到。等到你醒过来,没心没肺地喝上小甜水,已经是我带你走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