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嘛~”
那小相公倒是戏里戏外转换自如。刚才还是醉目迷离,转瞬便回归常态笑答:“其实啊,这不过是醉杨妃一折里的一个小桥段,之前在擂台上乐笙曾卖弄过一次,没想到就被寿公子记住了。”
“好啊~好一个醉杨妃!”
乔闻知拍手赞道:“百老板果然是灵州一等一的红伶啊,之前就听人说灵州出了个色艺双全的小旦,我还没当回事。今日一看,果非浪得虚名,怪不得能引得寿公子为你一掷千金!”
“是啊,是啊~”
那寿长生似是终于忍不住,哼笑一声道:“你们哪里知道我们百老板的厉害啊?为了博他一笑,别说是做高力士了,做刀下鬼我都没话说的。来吧百老板,一杯怎么够啊?再来一杯~”
说罢,他就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醉杨妃,杨妃可醉?请娘娘赏饮吧~”
可酒倒是倒了,那寿长生却端着酒杯在胸前轻轻摇着,并未递出去,并不像是要给他的意思。目光向下一扫,示意他用刚才的方式来接。
百乐笙没有拒绝,也没有去接。
脸上依然带着笑,不温不火道:“当醉~当醉~可今夜毕竟有那么多贵客远道而来,乐笙又怎能独醉?仅仅用这点小把戏糊弄大家呢?”
寿长生:“哦?这么说来,百老板还有绝技?”
“绝技谈不上~”
百乐笙笑盈盈道:“寿公子阅戏无数,自然也知晓这出醉杨妃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唱法。上回在官家戏台上施展不开,公子所见,不过皮毛。但实际上……这出醉杨妃的精髓,何止于此啊?”
“不必……”
寿长生当然知晓他话中之意。
一听此话,心中一惊,刚想拒绝。
“好好好!”
却见旁人兴致勃勃。
一听此话,立马哄声一片。
【14】
得了吧,什么另一种唱法。
这戏说是“醉杨妃”也好,说是“百花亭”也罢。寿长生心里其实清楚的很……那百乐笙口中所谓的另一种唱法,其实才是这出“贵妃醉酒”在民间戏班子里真正能卖座的唱法。这种唱法说好听点,是一种比正统昆腔通俗易懂的花部乱弹。
可说不好听的……
它就是一出实打实的粉戏!
登不得台面的污糟玩意儿!
何为粉戏?
大清律例明文写着:
男子于妇女手足勾引,曰调戏;
不止勾引,已成事实,曰奸//淫。
戏台上止于手足勾引,曰玩笑戏;
合抱抚肩,袒裼裸裎,谓之淫戏。
然而“淫”字毕竟不好听,故换成“粉”。
艳情戏摇身一变,美其名曰:“粉戏”。
而这出贵妃醉酒,它打根上就是一出名副其实的艳情粉戏!别看那几日在擂台上,那些戏班子一个个看起来皆是规规矩矩,唱的也都是阳春白雪。但其实那都是为登大雅之堂而删减改良后的产物。若到民间看这些戏,大多都是“三俗”!
寿长生自认就是俗人一个。所以这种夺人眼球的三俗戏码,他自然也是去鉴赏过的,还鉴赏过不止一次。就像是私底下偷偷鉴赏那李渔的艳情话本一般,全出于一个猎奇的心态。听腻了文绉绉的昆腔,有时听听这些荤调子倒也不失野趣。
毕竟“花”“雅”相争数年。
时至今日,“雅”戏昆腔雅到极致,也就只剩下雅了。除了少数读书人能欣赏的了,其实大多老百姓都听不懂它咿咿呀呀老半天,究竟在咿呀什么?甚至已到了“歌闻昆曲,辄哄然散去”的地步。
而那些花部乱弹你说它“俗”。
可俗到极致,也就成了雅。
大势所趋。
文人墨客们一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骂着,一边一场不落的偷摸看着。
玩的就是一个雅俗共赏~
这本来也没什么……
可刚刚一听百乐笙说,他一会儿要当着自己的面唱这种俗艳粉戏的时候,寿长生却一下子慌了神。
不是惊讶于他也会唱这种戏。
戏子嘛。
千灯镇里竞争如此激烈,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揽客手段,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呢?虽然之前没问过,但寿长生心里其实一直都晓得的。
只是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种戏一般在一些不知名的、犄角旮旯的小戏班上演。而他这种已经熬出来的角儿,至少不必放下身段如此媚客。
寿长生承认,自己刚才是过份了些。
他是故意的,他也承认。但是当着这群人的面,他又怎敢对他显露半点情谊?若是被他们看出半点端倪,恐怕……只会给他招致祸端。
本想惹他生气,将他逼走。
却没成想,他竟如此豁得出去!
眼看着一张戏用的床帐搬了上来。
寿长生强装镇定,心里愈发恼火。
脑中不禁浮现出之前看过的粉戏……那些小倌衣冠不整,身穿女子肚兜,在那么多看客面前几乎胴体尽显。那与戏搭子在床上翻云覆雨嘤嘤呀呀的香艳画面,直烧得寿长生是面红耳热。
“我的高力士与裴力士呢?”
眼瞧着一切准备就绪——
百乐笙撩开床帏,在榻上缓缓坐下:“既然要唱醉杨妃,只我一人唱,自是不行。今儿个乐笙未带班底。诸位爷,谁愿意来帮忙搭个戏?”
“我来!我来!我来!”
却见那刚刚还在取笑自己的萧白,现在竟也完全不在意那太监的名号,主动请缨道。
“好,那么还有一位……”
百乐笙假意思考,实际上心里还惦记着正事。目光越过寿长生,直接移向那个至此未发一言的蒙面人道:“香爷,可否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