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笙吃痛的一捂胳膊,竟孩子气的嚷嚷道:“师父!你干嘛打我啊?疼啊!”
蒋富春又是一巴掌:“你不该打吗?居然对恩公这般无理,简直是太不应该了!你素来最知礼数,今日是怎么了?”
百乐笙一脸不服气:“师父!我现在好歹也是做班主的人了,那么多人都在呢,您当着外人的面,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吧?”
蒋富春竟也不惯他这臭毛病:“再给你留面子,怕你上房揭瓦!班主怎么了?就算是你以后成了京城名角儿,也不妨碍我揍你!”
……
看着这师徒俩斗嘴。
寿长生一时惊得快掉了下巴。
这个正与师父撒娇的……竟是百乐笙?
其实自打与这家伙重逢。这位说一不二的大班主在寿长生印象中一直都是处变不惊的、冷冷淡淡的、沉稳从容的。有时候寿长生甚至觉得,他沉稳的像是已经提前步入了四十不惑。
如今看他这样。
寿长生反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还不给恩公赔礼道歉?”
蒋富春虽是在责怪他,眼中却有慈爱。
百乐笙哼地一声:“我才不要。”
蒋富春又作势要打:“皮痒痒了是不是?”
“别别别!”
这下子,百乐笙居然还真认了怂,又瞟了寿长生一眼,嘴里颇有些不情愿的嘟嘟囔囔:“行行行,我道歉……我道歉还不成嘛……”
蒋富春:“快呀,赔礼!敬茶!一样都不能少!”
师命难违。
于是百乐笙也就只能一脸不情愿的来到寿长生身边,恶狠狠的给寿长生倒了茶,顺带恶狠狠的与寿长生道了歉:“寿公子,乐笙知错了!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则个!成吗?”
“成成成~”
寿长生大笑。
嘴上说着:“那就饶你这次吧~”
心里却在想着,原来你也有今天!
看着他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寿长生心里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心叹可不得了,可喜可贺!这世上,原来还有人能治得了他啊!
百乐笙端着茶杯来到寿长生身旁。看着寿长生那得意的样,假意上扬的嘴角就差要带了机锋:“恩公重伤未愈,要不……干脆乐笙喂您喝吧?”
寿长生知他没安好心,看那茶杯杯口蒸出的热气腾腾,连忙推拒:“别别别,那就不必了吧,寿某可不敢当,不敢当。”
“怎么就不敢当了?”
百乐笙:“这段时间,不都是乐笙一勺一勺喂您吃的饭吗?那时候您可是吃的香着呢,今儿个不过是喝口茶,怎么又不敢当了呢?”
寿长生一脸尴尬:“这么多人在呢……你师父还看着呢……这不好吧……”
“你少给我装!”
百乐笙说着就要上手。
“什么!”
好在又是蒋老班主及时制止:“乐笙你刚刚说什么?你身为红门班主,竟学那青楼楚馆的那一套喂客人吃喝?!”
百乐笙这才察觉方才失言。
于是立马停下手中动作,放下茶杯,试图解释:“师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可蒋富春不等他解释完,就气得连连拍着桌板道:“荒唐!简直是荒唐!”
万里仙在一旁偷偷笑:“我说的吧,到底是谁伤风败俗……”
蒋富春气得看向另一边的鹿三丰与燕芙大声问询道:“三丰!阿芙!你们两个师兄怎么当的!就看着他做出这种败坏门楣的事情,也不知制止吗!”
燕芙:“师父,您这不是难为我们嘛?我们哪敢管他啊?从小到大,他何曾服我们的管?您又不是不知道,他……”
寿长生听着燕芙那话音,有些惊讶。
在寿长生印象中,这个贺钰的心上人燕芙可是个安静内敛的人,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一开口,也带着机锋。
“欸,别说了。”
可燕芙还未说完,身为大师兄的鹿三丰就开口打断了,随即就对蒋老班主解释道:“师父,您误会了。寿公子前段时间不是因为咱们受伤了嘛?受伤后,其实寿公子一直都住在咱们客房养伤。乐笙也是因为感念寿公子的救命之恩,才亲自去给他端茶送水、喂食喂药的。”
“哦,原来是这样……”
蒋富春听后面色稍有缓和,但眉关依旧未曾舒展:“但是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嘛,你们又为何非要用青楼楚馆的这一套呢?”
说着他又看向那百乐笙训斥道:“乐笙,你要记住!你如今是红门班主!不是窑子里的鸨子娘!你没事跟人家床前投食送药的献什么殷勤?班子里离了你就没人去送饭了吗?”
“师父说的是,乐笙知错了,以后再不会了……”百乐笙此时低头老老实实认着错,竟再没有了之前说说笑笑的样子。
蒋富春:“你若是想要报恩,大可在寿公子在我们这儿养伤期间为他单独献唱宽心,待他痊愈后再为他单独开园子唱上三天三夜,这不比喂食喂药来的诚心?老夫相信寿公子这样通情达理的人,也是会理解的!是吧?寿公子?”
寿长生心虚得连连点头:“是是是……”
心里正想着该如何替他解释一下。
“这怎么能怨我哥呢?”
不料曲平儿却突然钻出来为百乐笙打抱不平道:“老太爷!投食喂药这事真不是我乐笙哥主动要做的。是某人受伤期间,一直要求我哥亲自床前伺候,声称若不是我们班主亲力亲为他就不吃饭也不换药,我哥能有什么办法嘛?”
“平儿!你瞎说什么呢?”
莫管事一把将她薅了回去。
“什么?”
蒋富春闻言,惊讶的看向寿长生,“寿公子,这……真是您的意思?”
寿长生自打与他们进了这行驿,整个人一会儿热得面红耳赤,一会儿冷得背后大汗直流,这来来去去,后襟子已经透了。
“是……”
寿长生满脸心虚,只好实话实说:“抱歉啊蒋先生,这事儿真不怪乐笙,确实是我非要他这么做的,您不要责怪他。不过晚辈真没有恶意,真只是与百老板开个玩笑罢了,这玩笑开的或许有些过了,得罪了,真是得罪了。”
蒋富春一听此话,先是扭头看了看那个依然低着头的百乐笙,而后又看向寿长生:“既然这是寿公子的意思……那么老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寿公子您是我们红门的大恩人,自然提什么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只是……”
寿长生一看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道:“蒋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这次……的确是寿某僭越了。不过寿某真没有轻贱他的意思,寿某只是对百老板仰慕已久,想借着这个由头能多见他几面罢了,真没有别的意思……”
“寿公子您太客气了……”
蒋富春点了点头,冲着寿长生笑道:“我们就只是些不入流的戏子,公子您竟愿意屈尊与老夫解释这么多,已是折煞老夫了。”
寿长生:“别别别,蒋老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寿某可不信奉那些三教九流。”
“信奉也好,不信奉也罢……”、
蒋富春轻叹一声:“世道如此,世人既然将我们归为下九流之末,与娼妓为伍,我等也无从辩驳。今日让寿公子见笑了,您可千万不要觉得老夫是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啊……”
“不不不!”
寿长生吓得连忙道:“晚辈可不曾这样想!蒋老先生您是有真本事的人,什么上九流下九流的,您能将红门从过去那样艰难的境地经营到现在,晚辈对您从来只有佩服的份!”
“寿公子过奖了~”
一听此话,蒋富春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既谦逊又自傲的神情。
这神情看得寿长生一怔。
“不过真不是老夫托大~”
只见那蒋富春昂首挺胸,又习惯性的用他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器宇轩昂的说道:“也不怕寿公子您笑话,在老夫看来……我们虽是唱戏的,操的是不入流的贱业。但我们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也不暗借淫巧。老夫不敢说我们红门是如今灵州一顶一的戏班,但老夫就敢说咱们班子一直是堂堂正正靠自己的真本事吃的这碗戏饭!靠自己真本事吃饭,不丢人,也不下贱。”
说罢。
他又扭头看向这堂中一众弟子道:“我之前不止一次的跟你们说过,我们虽是戏子,但我们也得有我们做戏子的骨气!一个人,生的贱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把自己活轻贱了。别的班子怎样揽客我管不着,但我们班子绝不允许以那些自轻自贱的手段来媚客邀宠,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合班齐声道。
徒留寿长生在一旁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