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除夕将近,旧岁将辞。
然而今年的千灯镇,却没有半点快要过年的气氛。自打上次戏场凶案又起,官府就把整个千灯镇封停禁了戏。这原本车水马龙、锣鼓喧天的风月之地,一瞬间变得空荡冷清,十分寂寥。
就连最热闹的红门。
如今也是难得的安静。
日落黄昏,夕阳照得那朱漆大门嫣红异常。门内空无一人,宽敞的过道两旁设有“票柜房”、“小食摊”、“车马房”……此时也是空空如也,只见屋檐斜影明暗。过道尽头,是高大的影壁。影壁两侧悬挂金字木牌:“开市大吉,万事亨通”。
绕过影壁,便是雕龙画栋的主戏楼了。
此时亦是空空如也。
更进一层,走过夹道,便是后台。
入口上了锁,垂花帘旁贴着一张字条:
“后台重地,看官勿进。”
但实际上,这戏楼后头不止有后台,还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园子,很有些规模,据说是这戏班中人平日里生活、操练、排戏的地方。相比其它小戏班狭窄闭塞的练功环境,此处堪称优渥。
此时此刻。
这红门里的小学徒们刚练完功,一个个大汗淋漓的从这后园的校场里出来,一路叽叽喳喳的往校场外的小平房走去,那是他们平日里用餐的地方。此时已是酉时三刻,已到了用晚餐的时间。
乍一眼看去——
这一路小学徒都是清一色的漂亮少年。
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才五六岁,最大不过十二三岁。一个个生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走在一起,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可若要说赏心悦目。
在他们眼中,这园中赏心悦目的却另有其人。
“平儿,你上哪儿去?”
当一抹红影飘然而过,他们立即唤道。
是班主的义妹,曲平儿。
作为整个红门戏班唯一的女孩子,曲平儿一直备受宠爱。无论是班主对她,还是班子里的学徒们对她。平日里无论她走到哪里,屁股后头都会有一大群俊俏的男学徒跟着她。
此时此刻,曲平儿手中端着个盛满饭菜的托盘,一步未停:“还能去哪,送饭去。”
她刚刚又被莫管事数落一通,正是心烦。
男孩们:“送饭?给那位寿公子?”
曲平儿:“嗯。”
男孩们:“他醒了?”
曲平儿:“还没呢。”
男孩们:“那他如何吃下这些?”
曲平儿:“说不定今儿个就醒了呢。”
“我来!”
“我来吧!”
“平儿妹子,我来替你送!”
……
这一个个的,甚是积极。
“不用。”
曲平儿却一口拒绝,冲着那个还站在不远处盯梢的莫管事翻了一个大白眼:“别别别,别一会儿又让人说我成天无所事事,在你们这里蹭吃蹭喝。”
【2】
另一边。
红门后园迎客楼的客房里,一个男人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可刚起来,却又重重倒下去。
正是寿长生。
他已经在这床上躺三天三夜了,今儿个才醒过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昏暗、深红,红木窗外斑驳透进的光与影,零零碎碎的闪动,洒于地面,一地碎红。
这是何地?
恍惚间迷离顾盼,浑身皆疲累绵软。
略微一翻身,就扯得胸口好一阵钻心的疼。寿长生疼得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叫都叫不出来,就又重重倒了回去。他大喘着粗气,只那一刹,浑身就烘地起了一身潮汗。
这时房外传来些许响动。
未过一会儿,一娇小身影就拨帘而入。红罗裳、双丫髻。手托一餐盘,所盛热气腾腾。
“平儿?”
寿长生一眼就认出了她。
曲平儿闻声止步,抬眼一瞧,立即喜笑颜开!然话未说半句,她就将手中小碗往旁边桌上一搁,满脸雀跃反身冲出门去,边跑边喊:“他醒啦!他醒啦!长生哥哥醒啦!!!”
经此一叫唤,立即引来楼内楼外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的围观。只见他们一个个叽叽喳喳的挤在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若不是亲眼所见,寿长生都不知道,原来这间房外竟有这么多人!
而后就见莫管事一脸欢喜的拨开人墙快步走来:“太好了!寿公子您终于醒了!快快快,快去叫莫大夫过来!来瞧瞧寿公子这可是无碍了?”
未过多久,一个身着清灰长衫的男人就进来了,挤过人群,随着莫管事进来。
莫管事搬了个小凳子置于床边,让他坐定。
大夫放下药匣,先是抓过寿长生的手替他诊脉,而后揭衣探伤,一番检查下来,他最终点点头笑道:“寿公子脉象平稳,应已无大碍了,日后好生将养着就行。”
莫管事听罢终于长舒一口气,曲平儿也开始在耳边咋呼,房门外更是一片万幸。
只有寿长生还在床头愣神,依旧傻眼。
他当然知道自己受伤了,但就这么点小伤,也不至于被那么一大屋子人围着看吧?
“我……”
可他刚想开口,那声音却像刀尖划过砂纸一般尖锐沙哑。话未至半句,他就咳嗽不止,直咳的胆汁翻腾,一股热流直涌嗓子眼儿。
莫河在一旁看的揪心:“哟!这可怎么是好!”
大夫为之拍背顺气,“倒点水来!”
曲平儿连忙倒水递来,“长生哥,快喝点水!”
然那曲平儿话音未落,莫河就立即打断道:“胡乱叫什么!没大没小的!要叫公子!”
寿长生接过平儿递来的水,连喝三大杯,所幸舒坦了些。缓了好一阵,他才哑着嗓子冲那莫河说道:“无妨,无妨,她自来都是这么叫我的……”
自来?
莫河一听这个,脸上浮现出些许疑惑。
可刚想细问,又听那大夫道:“寿公子您这段最好还是少说话,多静养。一开始是会有些胸闷气短,这实属正常,过段时间自会缓解。”
莫河一听,只好将那话头压了下去。
寿长生哑着嗓子道:“我这是怎么了?这点小伤,怎会如此……”
大夫道:“原本的确是小伤,但致命在那兵刃上喂了毒。幸好您那天是右胸中箭,若再稍微偏左丝毫,您就必死无疑了。”
竟还喂了毒?
寿长生闻言,不禁心生寒意。
莫管事紧接道:“是啊,寿公子您是不知道!您刚被送回来那天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冰冷,我们还以为您已经……好在老天庇佑!公子您多福多寿!好歹是救回来了!谢天谢地,您这昏迷的三天三夜,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寿长生一听此言愈惊:“什么?三天!”
大夫笑:“三天都算少了,而且这还得亏是您自身体格硬朗,这毒若换成其他人,那肯定是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清醒了。”
寿长生不可思议:“那这里是……”
曲平儿嘻嘻笑道:“长生哥你糊涂啦?此处当然是我们红门的客房啊~”
莫管事一听,赶忙让她闭嘴,“寿公子您不要介意,这丫头就是这么没大没小的。不过此处的确是我们红门客房。当时事发突然,现场混乱。与您随行的家丁困在楼上,一时无法赶到。我们乐笙也是没办法,情急之下就把您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