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大概是中了他的邪。
不知为何,寿长生每次看他的戏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感。
就像是置身于愉悦致死的黑暗天堂。他如此忘我的演绎着七情六欲,却引得别人感动到精疲力穷。不过是一个眼神而已,不过是一个微笑罢了。然而周围的一切却仿佛都在他的一颦一笑间褪色!都在崩塌!到最后漆黑的布景中就只剩下他一人。而他还在唱,不停的唱,或凄婉、或明艳、或飘渺、或空灵,恍如隔世的回音,又如暗夜中深红的美梦。然后身体在这种极致的美梦中瞬间失重,吞噬、坠落、不断坠落……
“嘿嘿嘿!别看了!”
得亏贺钰这一嗓子,他才回过神来。
寿长生一回头,就见温夷与贺钰俩货又在那里看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我说这位唐明皇,你这是回心转意了吗?快别看了!你的杨贵妃都已经走远了,你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呀?快回来老实坐着吧哈哈哈……”
“瞎说什么?”寿长生却似是很不乐意听到他们这样对号入座,“谁要做那唐明皇啊?”
“还能是谁啊,”贺钰捂嘴与那温夷俩人笑个不停,“你不是说红门不如庆喜嘛?那刚才你又俩眼直勾勾的看什么看啊?”
温夷也在那起哄:“就是,这下你不认都不行!我们都瞧见了,你刚刚都看呆了!”
寿长生后知后觉道:“是吗?”
温夷:“可不嘛,叫你都听不见!”
贺钰:“跟被人拿了魂似的!”
温夷:“可不得不说,这次百老板简直是太惊人了!温某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样精彩的戏呢!诶,你说,一会儿那金九伶还能比这更好吗?”
贺钰:“得了吧,其实谁有几斤几两谁看不出来啊?单就他二人比起来,无论是身段扮相,还是声音唱腔,那金九伶也差太多了好嘛!”
温夷斜眼看那寿长生一眼,“是啊,也不知有些人是怎么想的。”
贺钰也斜寿长生一眼,“能怎么想?我倒要看看一会儿那梅妃还能使出什么狐媚手段,能再重获咱们唐明皇的圣心。是吧,这位唐明皇?”
他俩好一阵叨叨完,齐齐看向寿长生。
“你俩还有完没完?”
寿长生一听这个,本来就臭的面色愈发不善了,那俩牛眼一瞪,像是真的不高兴了。
倒真不是他气量小到与别人开玩笑都开不起的地步。的确是在他看来,被别人比作那窝窝囊囊的唐明皇,实在是一件挺膈应人的事情。
每次一提到那唐明皇,寿长生都会想到这男人后来为求自保,先是抛弃梅妃,弃宫而逃,致使梅妃白绫裹身投井自尽;而后又亲手赐予那曾经海誓山盟的杨贵妃三尺白绫,并将她活活缢死在马嵬坡一棵梨树下的一系列可恶行径。
以至于寿长生向来不爱看长生殿的后半部,每次都是浅尝至第二十四回辄止,再不忍往下再看。就当自己不看,一切就不会发生。纵然后来杨贵妃死而复生又如何?二人月宫团圆又如何?那只不过是后世对于唐明皇背叛与懦弱的伪饰,对于这段悲剧的失实美化。全戏其实就只有那句“人生在世如春梦”最真。什么温存与誓言、爱恨与妒忌,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瞬间泡影。
“再说一次,爷可不稀得做什么唐明皇!他百乐笙也不会是那杨贵妃!”
寿长生十分严肃的大声与他们说道。
严肃到把贺钰与温夷都吓了一跳,二人闻言相视一眼,瘪了瘪嘴。
贺钰:“得得得,不是就不是呗,不说就不说呗,莫名其妙的你这又是发什么火啊?”
温夷:“我说寿兄啊,我发现你最近情绪真的不太稳定,你这一惊一乍的,怪吓人的……不是,你和那百老板这到底又是怎么了?你倒是和我们说说啊!”
寿长生冷哼一声,懒得再提,“成天被人当猴耍,谁情绪能稳定的了?”
“什么?”
那闻言俩人面面相觑,“你说……他在耍你?”
寿长生听后又是哼笑一声,“岂止是我,你俩不也是吗?其实这在场的几乎都是待宰的猴儿,看着人家在台上磨刀霍霍,还在那拍手叫好呢!”
温夷与贺钰愈发听不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自个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时锣声响起。
庆喜班该登台了。
“说了你们也不懂,还是看戏吧,两位猴兄~”寿长生懒得与他们说太多,也不敢再说,就他们俩那大嘴巴……哎,寿长生轻叹一声。如果真如百乐笙说的那样,这事儿触及到官府的利益,那么这滩浑水,可就不是他们能搅和得起的了。
“庆喜班准备!”
只听台那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寿长生这边若有所思,低头看茶,没太在意。
可过了一会儿,台上那边还是没动静。于是又听见那报戏的扯着嗓子愈发大声的报了一遍:“庆喜班准备!”,寿长生这才疑惑的抬起头往那台上看去。他心想这是怎么了,就金九伶那机灵劲儿,那么重要的一场,肯定是早就在附近等着了,怎么还会来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