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瞧着匾上“盈晖”二字,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大悟,“这不是我的字?!”
她在家时,院门就是这样一块匾,是她十岁时自己写的,其时自以为甚美,便立刻要制匾挂上。其实,实在是减不了小孩子的稚气,挂在闺房欣赏还好,挂在前堂就有些儿戏了。
孟嘉向华纾拱拱手,无奈笑道:“你可收收神通吧!连我弄过的这样小玩意儿都要存心仿了来羞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华纾也回拜她,笑得欢快:“冤枉冤枉!我的本事也就到这儿了!”
两人穿过前堂、二门,一路穿花拂柳,进入内院,正院里也挂了一块匾,这匾倒是写得正正经经颇见功底,题的是“邀春”二字。
孟嘉指着那匾笑道:“你的字倒很不错,原该和我的字换一换,只是内容不大合适……罢了。”
华纾低头道:“我这字是有讲究的,你想一想?”
孟嘉摸摸头,觉得这两字仿佛也在何处见过。
“邀春亭?!”
五六年前,他们赴过一场订亲喜宴,就摆在一处叫邀春亭的地方。只是,为何要用这个题匾?
华纾神秘道:“正是。这其中的缘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他推开门,青石砖地的院子被一片耀目的金红色淹没。
孟嘉惊愕道:“这——”
金漆的红木抬盒,或是榴开百子,或是龙凤呈祥,满满当当挤了一院子,粗粗一扫,怎么也有个五六十抬。
“这些倒没什么,我给孟大人撑撑门面。”华纾拍拍她的肩,温声道,“进去看看。”
孟嘉受他示意,穿过中间留出的一条窄道,推开房门,见大大小小的箱柜摆了一屋子,有开的有合的,金银玉琉璃,头面、环珮、瓶器、摆件……高高低低琳琅满目,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她随手捡起一只白玉雪狮子的手把件,摸了摸狮首,心中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聘仪?原来虽在明面上省去了,实则他并没有忘了这一节。
被如此珍视,是没道理不开心的。因此孟嘉捏着玉狮子向跟进来的华美人晃了晃,调笑道:“世子有心,只可惜你没赶上好时候。我爹原说我出嫁时,要陪送一条街的金银铺面,如今嘛,恐怕我是无以为报,只能请世子海涵海涵了。”
“海涵什么?”华纾挑挑眉,走过来,一本正经道,“泰山大人养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捧在手心的随和之宝都给了我了,还求别的那岂非太过贪心?”
“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孟嘉放下玉狮子,笑盈盈地背起手来,向他走近一步,出人意料的是,华纾竟然非常非常反常地同时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孟嘉动作一滞,十分不解:“怎么了?以前你——”
话音未落,华纾突然把一根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孟嘉正纳闷儿,就听见房中响起一道男声。
“小五,一条金银街的嫁妆是没了,三哥给你准备的这些小玩意儿喜不喜欢?”
她瞳孔一缩,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屏风,其旁立着一个落拓不羁的俊逸男子。眉眼弯弯,象牙色袍服,襟上斜斜绣了一枝白荼蘼。端的是风流倜傥,一派温雅。
“三哥!”
孟嘉鼻子一酸,立刻快步跑了过去,孟瑛顺势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后脑,低声道:“小丫头,胆子那么大,说跑就跑……自己在外头这么久,怕不怕?”
孟嘉把眼泪蹭在他衣袍上,小声道:“我才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孟瑛笑道:“不怕哭什么?这么大的姑娘了,在自己的未婚夫婿面前,也不知道注意一下形容仪态。”
孟嘉不答,反而问道:“爹娘好吗?家里都好吗?”
“都好。”孟瑛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她,“看着你好,哥就放心了,爹娘他们也放心了。”
孟嘉抿抿唇,小心道:“爹娘很生气吧……”
孟瑛摇摇头:“没有,爹也只是唠叨了几天,庄上的事那么多呢,够他老人家操心的。念叨你几天,除了担心也就没有别的了。后来,陆家迎走了二姐,爹娘把咱们家的产业慢慢地置换,如今已经不在虞宁,搬到池州养老去了,剩下的商铺田地都交给我和大哥经管,我们想着现在时局不大稳定,便也着意将产业疏散,大哥有大嫂和小奕儿不便远行,这四处乱跑的活儿就都交给了我这个闲云野鹤。如今听说你要嫁人了,哥还能不来看看你?”
池州,那是淮南的地界。
她回头看了看华纾,华纾报之一笑,走上前来,向孟瑛拱了拱手,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句:“三舅兄远道而来,纾聊备薄席为兄长洗尘,有什么话,不若移步厅上慢叙。”
孟瑛还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世子客气,瑛万不敢当。”
话虽如此,但对于这个妹夫的言行,孟瑛显然是很满意的。方才他也听过两人言谈,既然一向挑剔的妹妹心甘情愿,且这位世子才貌俱佳,又对这桩婚事十足上心,他也乐得给足华纾面子。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客套,便也未曾横生枝节。
席上,孟瑛说起自她走后,孟陶如何出嫁,父亲如何决意离开虞宁,如今各人都好,只是京城人多眼杂,二老不宜入京与她相见,恐怕多生事端。听闻她将嫁与世子,只盼着她将来能随世子同归淮南,一家人或可有重聚之时。
孟嘉叹了口气,道:“我想也是,现在时局动荡,入京的风险太大,万不可行,就连你,恐怕也不能在此多留。我见了三哥这一面,再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孟瑛安慰道:“世子遣人来说起你们的婚事,家里也是十分惊讶。世子多番提醒,京城形势复杂,万不可草率行事,恐怕两下里皆受其害,我也就一直未曾过来。如今临近婚期,托赖世子安排方成此行。嫁妆我送来了一部分,剩下在外地的田产、铺面、山林池馆只好日后再说。世子周全缜密,你凡事要多和他商量着,不能再像在家里时那样任性了,知不知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一顿饭吃下来,孟瑛对这个“谦恭守礼”准妹夫绝对是十分满意,他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华纾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凡有提起,必是赞誉。除了让她听话,还是让她听话。
孟嘉狐疑地看了华纾一眼,想不明白华纾给她三哥下了什么药了。
华纾依然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微笑道:“三舅兄过誉了,宜卿一向十分有主见,她做的决定,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凡事总是我听她的。如今时势所迫,不能拜过岳父岳母,还请三舅兄代我和宜卿同二老致意,等我们回了淮南,必然要往池州拜见。”
孟瑛摇摇头,笑着接道:“我这妹妹……”
论起孟嘉的事来,少有人比孟瑛更清楚。
席散后送走孟瑛,华纾自然而然地把她拽回了世子府,非要握着她的手,同她一块儿写字。
翘头案后两人同席,孟嘉坐在他怀里,一肘压在案面上,握笔的手动了动手指,不自在道:“要不然我写,要不然你写,我又不是学字的小孩子,被握着手写字算怎么回事儿?写出来一定四不像。”
华纾低头亲了亲她侧脸,暧昧道:“怎么会,我们俩一块儿写出来的,一定好看极了。”
孟嘉侧脸,微微抬眼,笑道:“当着我三哥你怎么没这个胆子呢?”
华纾左手不紧不慢地环住她的腰,一本正经道:“有外人在,给夫人留两分面子。”
“我三哥是外人?”
华纾向她颈侧吹了一口气:“否则呢,我是?”
孟嘉捂住颈侧发痒的肌肤,蘸墨掭笔,忍不住笑道:“别闹!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