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考试很顺利。
池舒在酒店休息的很好,进考场时神清气爽,答题一气呵成,检查完一遍还剩半个小时。
走出考场,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零下几度的空间,细雨也变成冰刺,呼啦啦往人脸上攻击,明明个头不算太大,却又密又凶狠,仿佛要扎进每一寸皮肤里。
池舒拉了拉叶幸的袖子,问道:“你怎么回去?带伞了吗?”
“伞打不住,我带了雨衣。”
池舒看一眼他包里薄薄的塑料雨衣,光线照进去能从另一侧清清楚楚透出来,连光都遮不住,怎么挡雨?
“别了,跟我走吧。”池舒抬头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像扑腾的蝴蝶翅膀,把一点点心疼藏在最底。
“这雨越下越大,今天估计不会停了,你就这么回去肯定会生病。去我家住吧,我爸妈都很欢迎你。”
他的手搭在叶幸的胳膊上,无意识晃了晃,叶幸内里的肌肉逐渐绷紧,手臂像被冻住一样,怎么也移不开了。
细弱的雨丝飘落在池舒的头发上,轻盈盈伫立着,她总是这么从容,像一阵春日的微风,迷人的地方数也数不尽,说也说不清。
叶幸嘴角荡出一抹笑意,眼神不无揶揄。
真可爱。
连说狠话也不会。
因为太过平和宽容,一切装出来的强势都像冰糖葫芦最外面的那一层糖衣,将一咬上去就会嘎嘣一声破裂开来。于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只能请求,拿那样一双清亮干净的眼睛,牢牢地全身心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还是不了,太打扰。”叶幸淡撇撇的声音传到池舒的耳朵里,垂下的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个少年的自尊心是很强的,或许是自己的行为让他难堪了,池舒这样想。她牵着叶幸衣袖的手落下来,只好作罢,不无遗憾地说:“那好吧,你等一等,雨小点再走吧。”
叶幸当然不是因为自尊心。
他不想去,单纯是因为一个家徒四壁,空有成绩在手的穷学生很难彻底入了池家父母的法眼。他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却想在池爸池妈的心里留下一个完完全全的深刻的好印象。
现在的他自然不是最好的他,但他有十足的把握成为阶级之上的那一批人。在他心里,彼时的他才适合走进池家的家门。
叶幸点点头,正要说“好”,却被一道响亮的男声打断。
“好什么好?”
池爸喊着,然后从两人看不到的地方窜了出来,手里一把伞递给叶幸,又把自己撑着的这把覆在池舒和他的头上。
“你今天帮了我们小舒,我们回报你理所应当。这么犹犹豫豫的,难道我们家还入不了你的法眼吗?”
他软硬兼施,池舒父亲和叶幸长辈的双重身份摆在这儿,占据天然优势。再加上经商多年,给人挖坑戴高帽得心应手,两个人一番推拉,叶幸有点儿招架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走,回家!”
池爸往中间一站,很巧妙地把两人隔开了,右手给池舒和自己打伞,左手腾出来拍拍叶幸的肩,示意他跟上。
叶幸没有办法,最后上了车。
池爸坐在副驾驶,把更加宽敞的后座让给两个学生,叶幸坐在他余光打量得到的地方。
车里温度适宜,让人放松,几人开始唠家常。
“小幸啊,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可以的,叔叔。”
池爸摊开胳膊,从内后视镜里看到叶幸端端坐着,狭长的眼睛目光清澈,不心思活泛也不畏畏缩缩,他打量着,看不出对方身上有一丝桀骜不驯、随意攀附的念头。
很好的孩子。
池爸内心赞同。
他的女儿就是该交这样的朋友,他才能够放心。换成那些不学无术,流氓做派的小混混,他宁死都不会让他们近自己宝贝女儿的身。多少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他恨不能把所有的奇珍异宝捧给她,把所有的风霜雨雪都替池舒遮下。
手机嗡嗡震动,池爸低下头看看手机,对助理发来的安排做了几条指示,抬起头,又继续跟叶幸说话。
“听老赵说,你们家住得挺远?”
“是,在文峰区。”
“哎呀,那可远得很呢。”
“还好。”
“这么冷的天气,骑车过来得不少时间吧?真不容易呀。”
“一个多小时。其实也还好,我穿得厚,所以没那么冷。”
“啧,怎么可能不冷?”池爸撇着嘴摇了摇头,穷人的生活他太了解了。
那些日子他现在都忘记不了。
吃饭的时候不见肉星,顿顿萝卜炒白菜,白菜炒萝卜,全是从地窖里拽上来的陈年老菜。剥下来的玉米棒子沉甸甸的,压在肩上比天重,放在称上却只值区区几十,一季下来凑不够兄弟姐妹三人的学费。
后来大姐不上学了,他和老三还上着。
每天上学要走四五公里的土路,夏天被太阳炙烤,冬天受狂风侵蚀,脚上穿着的布鞋是不知道第几个堂兄堂弟传下来的,破到露出脚趾也不舍得丢掉,一遇雨天就搅和着稀拉拉的土疙瘩,到处甩着泥点子。
池爸视线发散,仿佛又回到大姐拽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考试不及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