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一定会在她的身边。
海滩上到处都是赤着脚低着头捡贝壳的人,拍风景的人将海与天拍下来,也将这些人潮涌动记录。
叶幸站在灯光里,与海风作伴,猎猎风声吹动他的衣角,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与寂寥。
此时的池舒尚不知他的过往经历,只觉得这个男孩好安静,好孤单,她抬起垂着的手臂,“咔嚓”拍下了一张照片。
叶幸注意到了,不紧不慢地扭过头,池舒心里突突地跳,做贼似的撇开脸。
太阳彻底消失于海平面时,几个人凑到一处欣赏拍下的照片。
姜附子翻看池舒的作品,略过了几张风景照,发现剩下的是各种角度的叶幸,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带着揶揄问:“怎么都是你同桌呀?我以为你拍大海呢。”
池舒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不太自然地扯出一个笑,解释道:“角度很好,人也很帅呀。”
夏逸凑过来一看,努着嘴:“构图确实无可挑剔,不过这也太多张了吧,我们一张都没有呢。”
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口吻酸了吧唧,池舒低下脑袋,不敢对上几人探究的眼神。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叶幸,发现他脸色温和,看着很好说话的模样,而夏逸盯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不悦和针锋相对的神情。
池舒讪笑两声:“哈哈,我们一起照一张合影吧,你们看,好多人都在合照呢。”
叶幸适时开口,一派善解人意:“好啊,拍合照多有纪念意义呀。”
“嗯嗯,等我洗出来就发给大家。”
夏逸正要张口,叶幸又说:“我去找路人帮忙。”
自己的话又被打断,夏逸与叶幸四目相对,却只收获表面的温良谦恭。他皱着眉,分不清这人是无意还是套着一层虚伪的皮囊。
池舒努力打着圆场,伸手指向一棵被彩灯环绕的树,“我们在这儿照相吧,先过去。”
于是众人往树边走,夏逸与叶幸擦肩而过。
一瞬间,叶幸很容易看破这个不太成熟男孩子的所想。他喜欢池舒,他对自己有敌意,但是很明显池舒对他只是朋友的态度,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暧昧的气息。
这个男孩把自己当假想敌,殊不知自己从没有在池舒的恋爱圈里。他只会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像纸老虎一样挥舞着自己的爪子,企图恐吓住一切的敌人。
叶幸笑了。
太简单了,这还不至于成为他的拦路虎。
而在夏逸看来,事情就不那么美妙。
叶幸一天到晚端着一张死人脸,是的,在他眼里,情绪稳定的冰块脸跟死人脸没什么区别,在别人眼里却成了睿智可靠,不管是姜附子,还是池舒,似乎都天然信任他,仿佛他一个人能解决一切的后顾之忧。
他简直像是个幽魂,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飘进了他们三个人的小世界里,怎么推都推不出去。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看不透这个人的想法,明明他出生权贵之家,耳濡目染下已经学会许多识人的手段,可叶幸跟自己一样的年纪,却仿佛历尽千帆,他用成绩、外表、不动声色织成一张网,将自己牢牢裹在里面,像那些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一样无懈可击。
这个人,夏逸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他表里不一。
叶幸很快找到一个热心肠的路人大叔,拍照的时候不断给大家提出建议,帮助他们找角度。
“那个小伙子,带耳钉那个,往右边点儿。”
“最左边那男孩儿,你离这女孩儿近点儿。”
“笑一笑,大家都高兴一点儿……”
叶幸在提示后,向右靠近,和池舒几乎紧挨在一起,俩人的身体向□□斜,影子密密地靠在一起,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夏逸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往中间挤,被拍照的大叔点名离远点儿。
姜附子推他一把,乐得哈哈大笑。
一张合照,右边两个高兴的,左边一个瘪嘴丧气的,中间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时间来到九点,沙滩上到处都是捡贝壳的人。
池舒拿着铲子,叶幸在她身后提着桶,后边跟着拎着瓶子和袋子的姜附子和夏逸。三剑客成了四人小分队,一路兴高采烈,远远望去像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和三个徒弟。
池舒蹲在地上,找准角度铲了两下,发现一堆粉色的小贝壳,被海水冲刷的圆润又鲜亮,她招招手,“你们快来,我这儿好多贝壳。”
这次可算让夏逸抢到机会,他离得最近,一步蹦过来,喊道:“喜欢吗?我给你挖。”说着就直接上手,从湿软的沙滩上抓了一把贝壳伸到人面前。
好几粒沙子飞溅,池舒反射性后退一步,伸长脖子,远离他满是沙子的手指。
姜附子笑够了,才把他一把拍开,吐槽道:“你能把你那满是沙子的爪子先洗洗吗,溅别人身上了。”
池舒在沙子里掏了掏,捡起一只奶白色的贝壳,又在浅水里涮涮,笑道:“看,先洗干净再拿呀,小逸,你拍照拍傻了?”
夏逸“啧”了一声,略带郁闷地挠了挠头,“行了,知道了。”
池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扬手,叶幸就把桶递上前,贝壳哗啦啦被倒进去,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夏逸死盯着一本正经的叶幸,越看越觉得他有所图,黑起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姜附子欣赏地看着这场闹剧,瞧见夏逸好好一个大帅哥面目扭曲成这样,忍不住拿胳膊肘怼他,“行了啊你,傻愣着干嘛,给我撑袋子。”
夏逸蹲着挪了两步,小声问:“诶,你觉不觉得这个叫叶幸的怪怪的?”
“有什么怪的?勤快,话少,学霸不都这样?”姜附子说着,眉尾一挑,“哦,你除外。”
夏逸“啧”了一声,目光死死锁定俩人,“别闹,我认真的,我觉着,这个叫叶幸的对池舒有意思。”
“哦?”姜附子精神一振,立即把目光转移到两个人的身上。
这会儿,海滩上的人络绎不绝,池舒找了块人少的地方,慢慢地走,手上戴着手套,手心攥着铲子,偶尔翻到几个漂亮的贝壳,随手冲干净就递给叶幸。
身后的叶幸不怎么说话,但面带笑意,亦步亦趋,拿过贝壳就安安稳稳地放进小桶,像是在做一件神圣而又庄严的事情。
姜附子看来看去,这俩人一直不都这样,哪有什么特殊情况?
她皱皱眉,正准备回头怼夏逸一顿,就看见一道红色的光打在叶幸的侧脸上,衬得他黑漆漆的眼珠反着幽幽的光,瑰丽阴沉,冷漠怖人。
姜附子身体一颤,可等她再看,几人头顶的光已经换成柔和的暖黄色,叶幸的脸上仍然挂着那副可靠的笑容。
他陪池舒蹲着,侧着脸,额前的头发挂着两滴溅上的水珠,气质清冽孤傲,面容骨相流畅,天生淡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哪怕只留给旁人半张侧脸,也给人一种孤独冷僻的感觉。
可在他注视着池舒的时间里,眼睛里始终流转着一种安宁的气息,轻飘飘像羽毛一样柔顺,在他平静温和的目光下,总好像隐藏着深深的情绪。
姜附子心头突突地跳,头一次无比认同夏逸的感觉,这俩人保准有事儿!
她倒还好,情绪没那么外放,尤其是夏逸的衬托之下,表现的完全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一晚上下来,除了夏逸有点儿郁闷,姜附子暗中观察,四个人玩的还算尽兴。
离别时,夏逸一脚跨上摩托车,黑色头盔将脑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漂亮动人的大丹凤眼,招招手:“那我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明天见。”
姜附子挥挥手,看他那拽样儿笑着喊:“快走吧你,出来一趟非得骑个车,放家里能生锈吗?”
夏逸一歪头:“那可不,好车就得多骑骑。”
“好了好了,你们俩真是够了,非得拌嘴。”池舒往前走了两步,拽住姜附子,喊道:“你快走吧,路上小心点儿,慢点儿骑车。”
夏逸点点头,一拧把手,风似的离开了,摩托引擎声引得周围人不断投来目光,拉风得不得了。
“他也不嫌吵。”姜附子摇摇头,对着池舒道:“那小舒,我也走了,我爸来接我呢。”
“嗯嗯,明天见。”
叶幸留在最后,陪着池舒走到车边,四周彩灯闪烁,人声不断,两人说着分离的语言。
“真不用我送你吗?”池舒仰头,再次问道,“九点多了,今天的天很黑呢。”
叶幸看着她坐上车,摇了摇头,“不用了,我骑了电动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你放心。”
池舒“嗯”了一声,这才作罢。
车里的人往外望,依依不舍。
车外的人逆着光,不辨容颜。
百合花一样的女孩随着黑色宾利逐渐远去,孤寂单薄的男孩此刻只能在路灯下目送她的离开。
他站在光里,像一座冰冷沉重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