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月和叶幸坐上池舒家的车,叶幸避嫌,上了副驾驶。
赵叔刚刚发动汽车,夏逸就神出鬼没地敲了敲车窗。
池舒降下车窗,探出点儿头,“怎么了?”
夏逸笑着,身影被路灯的光无限拉长,五彩缤纷的酒吧招牌将他的脸庞映衬的绚丽又轻狂。他弯着腰,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别忘了听歌儿,我还等着你给点儿意见呢。”
“放心,记得牢着呢。”
夏逸这才挥手说再见。
刘月月家就在附近,十几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送走她,池舒又问叶幸的住址。
他顿了一下,才答道:“文峰区那里,送我到函江路登宏路就好。”
赵明正开着车,听见叶幸的话,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方,眼里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文峰区是老城区,他小时候也住过那儿,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就搬走了,但是具体路况他还是知道一些。
函江路登宏路是个十字路口,前后有两个小区,一个五六年前建成,靠近中心小学和市养老院,住的大都是高级白领和领着丰厚退休金的老人,绿树环绕,风景秀丽。
另一个是快三十年的老小区,各方面设施都老化磨损的厉害,拆迁一直办不下来,整体条件比较差。
赵明自己苦过,很知道穷人有多不容易。他看着路况,心里就开始盘算着叶幸的境遇。
能跟池舒他们玩到一起,成绩应该不错,面相相当好,在他这么多年见过的人里,绝对排得上前几。刚刚上车叶幸还跟他问好,上了副驾也不乱动乱瞟,是个挺有礼貌挺规矩的孩子,不过他的衣服和裤子虽然干净整洁,但都有磨损,估计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应该就是住在那个老小区。
叶幸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内心和脸上都没掀起一丝波澜。
别人的看法算得了什么呢?
他根本不在乎。
何况这个大叔确实没有恶意。他的打量,更多的像是家里的长辈在观察小辈的玩伴。
好啊,我任你考察。
只要你想要,我可以变成任何一种样子。
叶幸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微微侧头,偏向后视镜的位置。
通过这里,能够看见池舒的脸。
车上三人,有两个各怀心思,只有池舒一人什么也没发现,她捧着手机把路线指给司机:“赵叔,在这里,你把叶幸送到这儿好了,可别走错了。”
赵明咧开嘴,皱纹都弯出弧度,“好嘞,这路我清楚着呢,小舒你就安心坐着吧,一会儿就能到。”
池舒乖乖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叶幸下车。
池舒隔着车窗跟他说再见。
叶幸跟她挥手,晚风簌簌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清瘦的身影渐渐与周围的冷寂融为一体。
他消失在了黑夜中。
走入小区,连着拐两个弯,然后径直进入第一栋老旧掉皮的楼房。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二层的小孩儿喜欢跟声控灯比嗓门,已经弄坏过两次。叶幸打开手机手电筒,踏上磕磕绊绊的水泥阶梯。三层的夫妻是搬运工人,家里每天搬进搬出一些旧货,经常磕磕碰碰。
四楼,左边的屋子,是他的家。
插入钥匙,拧动把手,推门,开灯,一如往常。
不到七十平的两居室,很小很整洁。屋子里没有大型的家电,入目便是一张木质沙发和一台玻璃茶几,茶几上工工整整摆着两个茶杯和一个水壶,正对着的原木色电视柜上没有电视,却擦得一尘不染,上方挂着叶幸和他母亲的双人照。
叶幸走到电视柜前,拿抹布擦去了照片框上的一点灰尘。
抚摸着照片中母亲年轻的面容,他的心中滋生出无限恨意。
照片里的女人笑得那么灿烂,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她死的时候才三十一岁,岁月却已经磨平她的天真,爬上她的容颜,跟照片中几乎天差地别。
*
七年前的一个秋天。
下午六点。
叶幸放学回家,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也没有听见母亲关切的呼唤。
他疑惑地推开门,没有看见自己母亲的身影,于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闯进去,边跑边喊着人。
厨房,没有。
主卧,没有。
阳台没有,客卧也没有。
每一次脚步的落下,都让他的心跳声加重一分。
叶幸越喊越大声,急得满头大汗,直到快要转完一圈,才猛地想起还有最后一个位置——
卫生间。
他想要立即冲进去,却怎么也迈不动步伐,两只脚像陷进了沼泽地里,拖着他走向相反的地方,耗尽心力也没有办法抬起。
门缝中似乎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很臭很刺鼻,像是地里施肥撒的尿素。
叶幸内心煎熬,挣扎着,终于攥上门把手。
他惴惴不安地去开门,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感觉用了很大的力,但把手仍旧纹丝不动,直到他拧了好几下,掌心也被汗湿透,时间过去半分钟,他才算听见“咔哒”一声。
敏锐的直觉向来让叶幸为人称道,此时此刻,他内心自然而然生出了大致的揣测。
可他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想承认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上天没有眷顾叶幸。
他推开门的瞬间,就看见一个女人扭曲地躺在冰冷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