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温书看着杯内澄清的茶水透出足足半杯量的茶叶,极快地看了眼田弄溪的背影,接上刚刚的话,“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伯父离世也没见庄家来人。”
他拂走茶面上的浮沫,盯着茶叶似笑非笑,“悦峻是被庄家抛弃了吗?”
“觉浅和庄家很熟?”田农乐不急不缓,“丈人离家谈生意还未归,妻子年幼娇气,我怕她受不住乡下日子,遣人送她回家了。觉浅还未成亲,不知这些娘子的娇弱啊哈哈哈。”
“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今日来不是想听鹣鲽情深的。”景温书语气冷了下来,将一口未动的茶盏推了回去。
“……”
屋外,田弄溪靠在墙边,侧耳听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屋内没了动静。
田弄溪正要走,田农乐又开口了。
“数数,分毫不差。”
十五张银票被规整放在桌上,谁也不去碰它。
好一会儿,景温书悠悠开口:“我不是来要银子的,这钱我怕是无福消受”他顿了顿,声音带了些许哂笑,“李记药铺的大总管金禄,你还有印象吗?”
“这……有点印象。”田农乐凑近,低声问,“怎么了?”
“……”
二人交谈声忽然变小,田弄溪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正犹豫要不要装作倒茶的模样去偷听一二,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她一直盯着鞋尖,竟不知有人靠近。
田弄溪抬起头,将还未开口的来人带离这块。
王木匠拎着一刀肉,一袋冒热气的包子,笑得满脸褶子,“二娘,我今儿天亮了才回来,你婶子叫我赶紧过来,这不,还给你带了新鲜的肉,你婶子娘家哥哥刚杀的,这包子也是刚做的。”
他说完,眼睛滴溜溜地转,四处张望地方要放下。
田弄溪手摆得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说不用。
“这有什么?你婶子家干这个的,前两天县里有个孝顺秀才死了爹,宴席不要钱地摆,这些都是剩下的。”王木匠刚从金家回来就听说了田牛的死讯,百般不情愿地来祭奠。
周围已经有村民朝这边张望了,田弄溪收下肉和包子,对王木匠道谢后央他留在田家吃饭。
这次轮到王木匠摆手,话里话外都是不愿意。
田弄溪不好强求,将他送出门,突然想起来屋里的樟脑丸,又跑回去拿了好几个香囊款的塞给王木匠。
王木匠把香囊放到日头下仔细看,笑,“二娘这手艺真不错。”又说,“别太累着自己了,仔细着身子,看你比上次见还瘦了。”
田弄溪前段时间把自己养胖了点,这两天熬夜忙东忙西,又瘦了点回去,但要是说比之前还瘦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是真的吃得不少。
送走王木匠,刚进院门,胖大婶捧着一手瓜子凑了上来,问:“怎么没看见他磕头呢?”
田弄溪敷衍过去,随手拿了盘花生想端进田农乐景温书二人所在的房间,还没踏进去,田农乐一脸怒气的出来了。
看见她,立刻站住,横眉道:“之前那人呢?”
见田弄溪没回,又说:“你要干什么我并非管不着,只是懒得管。”
“我什么都不想干。”田弄溪有些烦躁,冷冷扫了一眼田农乐,语气能结出冰。
田农乐还想说些什么,景温书已经出来了,他只好收了话头送客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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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朝的习俗是出殡前一夜要去看坟墓,既是体现孝心,又是给亡人开路。
午夜,和田牛沾亲带故的人都换上了素白的孝服,头上裹着孝帕,脚上的鞋子也被粘上了白布条。由举着烛台的田农乐带路,后面跟着两个提着一篮子纸钱的男人,剩余每人举着一根白蜡烛。
田农乐还请了乐队,站在队伍前面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柳田氏留在田家陪黄氏,田弄溪则是站在队伍末尾,一路扯着田耀祖的衣领跟着前人,走了小半个时辰。
田牛的坟墓选址是他自己定的,没想到儿子和孙子先死,早早葬在了一边。
短短三天,他的墓也被挖好了。
劳动人民的潜力是无限的,田弄溪踩着松软的新土,心想古埃及金字塔也不一定是外星文明做的。
田耀祖伸手去勾白幡,摔进刚挖好的坑里,被站在碑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捞了上来,正在和人攀谈的田农乐皱着眉扇了他一巴掌。
他哭得和死了爹一样。
被吸引了目光的村民不知缘由,看着表情淡淡的田弄溪窃窃私语。
田弄溪眼一闭,硬是挤出了两滴泪,好不容易众人不再看她时,衣角被人死命往下扯。
睁开半只眼,田耀祖顶着核桃般的眼睛正拉她。
“姐、姐,走了。”
二人跟上队伍,回到田家时已经累得够呛。
留在家里的亲戚做了大锅饭,众人都分了一碗,吃得热乎乎的。
明日卯时就要出殡,田弄溪洗漱完,又将就地躺在自制小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