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易垒抓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将他的手反扣住重新压回身下,“我不想看,我要你说出来。”
“说什么?”
“为什么只拍我不拍别人。”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喜欢。
虽然没谈过几场恋爱,也没正儿八经地爱过其他人,但柯跃尘不是不知道喜欢的界定。
故而就算没有第一时间察觉爱情火花的敏锐,他也明白世界上所有的特例都是来自好感的道理。
“因为喜欢你!”柯跃尘大声说道,像是害怕对方听不见或者听不懂,他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喜欢你!”
“你的意思是,你只会拍自己喜欢的人?”
“对!”
闻言,易垒还是像刚才那样“哦”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那你岂不是从大一迎新晚会那天就开始喜欢我了?”
如果柯跃尘的记忆是一间大门紧闭的黑屋子,那么易垒的这句话就是一把钥匙、一枚开关和一束夏夜里最耀眼的光亮。
大一那年的迎新晚会虽然踩着酷暑的尾巴,但潮湿闷热丝毫不减,所以在使用望远镜的时候,眼睫上的汗水很容易将镜筒的玻璃打湿。
反复擦拭几次之后,柯跃尘便有些不耐烦,而更让他感到着急上火的是台上那人一曲将毕,此后偌大的校园里他们可能再也见不上面。
尔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算将眼前的一幕保存下来,并且由于当时的手机画质太差,一直拍到台上灯光熄灭才作罢。
后来也正是因为这段炎热与烦躁相互交织的经历,柯跃尘意识到自己亟需一台可以拍照的相机,这才在开学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入了摄影协会。
其实他不光在那天拍过易垒,在后来相处以及恋爱的日子里也抓拍偷拍过很多,更夸张的是他并不满足于拍,还会把照片打印出来做成书签夹在各种书页里。
从相爱到分手的这些年,柯跃尘从未怀疑过自己对易垒的感情,那些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时光清浅,他没想到这份爱意竟然来得那么早,那么悄无声息。
“你看到那些照片了?”
“你睡觉的时候我去收拾书房,书架下面撒了一地,很难看不见。”
原来是这样。
柯跃尘在深刻的自我反省中沉默了一会儿,尔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猛地抱住易垒的脖子:“原来先动心的人是我!”
“嗯。”
“我是自己弯的!不是被你变成这样的!”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们是不是还有可能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柯跃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嗡嗡的,像一只没精打采的蚊子,最后几个字眼更是微弱到快要听不清。
因此就算易垒迟迟不回答,他也不敢追问,只能像个等待裁决的犯人那样任由对方攥着他的手腕,将沉甸甸的身体压在他心头。
“你给我两天时间。”
“什么?”
“等见完你的主治医生和小月,最迟后天,后天晚上我就回来。”
“回来然、然后呢?”
“然后?”易垒笑了一下,一股温热的呼吸随之越靠越近,柯跃尘忍不住仰起下巴迎接,唇瓣相贴之际发觉到那人的手正在缓慢上移,直至一点一点缠进他五指之间,“然后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情急之下干脆煮了一大锅面条,水开后连锅一起端上桌,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往对方碗里捞。
饭后照常由易垒负责打扫战场,柯跃尘则躲懒般地窝在沙发上打嗝,几个响亮的饱嗝过后,房间里的手机也跟着叫嚷起来。
他踱步进屋,慢悠悠地拿起反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惊讶地发现恢复通讯后的第一通电话竟然来自爸妈。
好在家里没出什么大事,老两口说话的声音都很正常,就是言语间相互推搡着,像是藏着事不敢往外说。
其实早在接电话之前,柯跃尘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并且十分确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爸妈知道他工作忙应酬多,往常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否则不会挑吃饭的点给他打电话。
如今事出反常,那么必然有妖。
在他的耐心引导之下,他妈最终缓缓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下午家里来了个客人,自称是你在南京的朋友。”
柯跃尘“哦”了一声,没表现出意外,因为确实没觉得意外:“那人是不是三十多岁,穿西装打领带,梳一个油光水滑的背头?”
电话那头没吱声,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问道:“他跟你们说了些关于我的事,对不对?”
“嗯......”
“他是不是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交过男朋友,至今不结婚是因为还在跟男人纠缠不......”
“尘尘!”他妈扬声打断他,大概是觉得这些话不堪入耳,“我跟你爸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外人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爸妈知道你一个人在外打拼很辛苦,难免遇到......”
后面的话柯跃尘没有再听,他望着窗外被浓墨浸透的夜,用力掐了把眉心。
在意识到有人黔驴技穷到打起了他爸妈主意的时候,柯跃尘心里原本有个计划,他计划顺水推舟,一石二鸟地解决父母和老狐狸两大难题。
所以刚才在电话里,他才会主动说出那些爸妈说不出口的话,只因心里早已积蓄了一股力量,促使和鼓舞着他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他既不怕事情发展到撕破脸的地步,也不怕任何形式的质问和责骂,只是不曾料到父母会给予如此多的尊重,更没料到这种温情脉脉的体谅会将心里的那股力量尽数冲散。
眼下的状况跟上阵杀敌的情形很像,凭着一股冲劲深入敌营的时候或许有殊死一搏的斗志,可一旦停下来目睹到满目疮痍和尸横遍野,就会立刻失去提刀呐喊的勇气。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人正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力度很轻,柯跃尘不由得抬头,从窗户玻璃的反光中看到易垒站在自己身后。
他们在浓稠的夜色中安静对视,房间里的灯光昏昏又沉沉,衬得身前的玻璃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屏幕,以至于柯跃尘十分轻易地就看清楚了易垒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易垒皱着眉,很慢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