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抽烟你爸爸知道吗?”
细雪蒙头而下,像天上厚厚灰云筛下的白砂,稀稀拉拉的,打不灭他叼着的烟。
杰森套着件毛衫,外套给了他脚边细瘦伶仃跟个猴似的小孩,她拿那件衣服当被子裹着,仰着冻得通红的脸说傻话。
“我全家都知道。”杰森没表情的回答。
他垂下眼看了看她,女孩一双深褐色大眼眯缝着,抖动着眼皮让睫毛拦下要落到眼里的雪花。但就算这样,还能从那张瘦脱相的小脸上看出天真的好奇和旺盛的烦人精力。
“我听人说,抽烟会早死。”
她的声音……很轻盈?总之完全不算那种可爱甜腻的童音,甚至可以说不怎么好听,堪堪能分辨年龄和性别。
“我叔叔说没他熬夜死得早,只要不熬夜就行。”
杰森盯着几米外的鱼肉馅饼摊,小车的顶棚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雪,让人想到蛋糕上盖的一层奶油。
很安静,除了他们俩聊天的声音没有其他,鱼肉馅饼摊因为那个暂时离开的摊主现在也没有客人。早餐时间,但是,雪天。
小女孩张嘴做夸张的惊讶:“你还有叔叔?”
他的脸冷下来,比雪天还冻人。
“现在没了,我正在找他。”
“哦……对不起。”
她看到他突然更烂的脸色,被一句硬巴巴的句子怼回来,知道自己说了不该问的,充满底气的声音一下子变小,立刻道了歉。
杰森瞥了她一眼,这次只能看见小孩毛发稀疏的黑黑脑瓜顶,没有迎着雪也要高高仰起的小脸了。
“那你爸呢,他不管你抽烟啊?”她对着雪地说话,但还在说。
杰森的视线重新移动,由营养不良小孩一把小葱那样的头发转回到热狗摊。
“他第一次见我就管了,他指着这些玩意,”他夹起嘴里的烟,“说:远离这些,你会长不高的,孩子。”
女孩又扬起头了,下意识动作——她受过教育的,听人讲话要看着对方眼睛,礼貌。
“你叔叔就不管你,那他对你还挺好。”
杰森笑了一声,好像被她的话逗乐了,而后把烟塞回嘴里吸了一口:“他有时候只要一闻到烟味就会吐,有条件的话他能扒着马桶吐到昏。从到家开始我就再也没抽过烟。”
她点点头,认真道:“哦,好奇怪的病,希望你叔叔一个人了也没事。但我不吐,你抽吧。”
他偏头吐出一口烟雾,弹下几点烟灰。
“一个人?”他声音有点发哑,不知道是前阵子伤口感染发烧的后遗症,还是因为最近抽烟抽得太凶。
女孩翻起她亮晶晶的眼:“对呀,你不说他丢了吗,现在肯定一个人在什么地方迷路了。没人照顾他,万一想坐车回家,车上恰巧有好多人抽烟,他就要一路开着车窗吐回家啦。”
她说着说着,看见杰森表情愣了愣,得意的继续:“你们不讲这个,但是放我们那边你就是不孝顺,你该接他回家才对。”
杰森扭起眉毛,好笑地看着她。他们俩都说着一口流利地道的中文,但显然对方才是个中国孩子。
“我也想,但是你看看我,你觉得我像可以的那个吗?”
女孩摆摆手:“你现在不行,得先换件衣服喷两泵香水。”
杰森笑了。
他们在墙根继续等待,暂时的静默在眼前宁静的清晨带着一股永恒的感觉。
“他该回来了。”女孩把眼神投向不远处的鱼肉馅饼摊,那是辆精致的小车,布置的干净卫生,就和附近的小镇建筑一样。
杰森换了个姿势靠着墙,他熄掉手中的烟头,远远投到旁边的垃圾箱里。
“是。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的家乡,不出一分钟,整辆小车都会被人推走的。”
他抬手,拍了拍女孩肩上蓄起一层的雪花:“我给你找的这地方可好上千百倍,一会吃过早餐去见你的新父母。至于语言不通这回事——他们有钱请翻译和你交流的,那家伙大概率还会是你的芬兰语老师。”
女孩咬着嘴唇,仿佛在努力把眼里要涌出来的泪憋回去。然后她成功了,和没事人一样轻松地朝他点头:“我想也是,我不用再多担心了。”
他们又沉默下来,直到雪花又蒙在女孩裹着的外套上一层,杰森再次伸手扫掉它们。他靠近的手带着已经被雪天的冷意凝住的烟草味,偏头能看到他指上厚厚的茧。她想起这位先生是用枪的,但是飞镖也很厉害。
“等我到家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和你哥哥一起陪你爸爸找你叔叔,大家一起找不是会快一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