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浣望着波斯舞娘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眯起双眼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贵妇人被车夫搀扶着登上马车时,狐裘领口仍沾着几粒未拭净的靛青黏液,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里飘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泠秋将剑鞘上的蛊虫残骸拂落,犹豫片晌还是将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醉…咳……平康坊鱼龙混杂,需做些准备。”
“师兄是要焚香沐浴,还是更衣束发?”陈今浣转身从药柜底层抽出件绯色锦袍,衣摆暗绣的牡丹花纹被烛火映得影影绰绰,“听闻醉月楼的胡姬最爱翩翩公子,师兄这身青衣未免太寡淡了些,试试这件?”
“……莫要拿那身皮囊作饵。”
“作饵又如何?”少年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咽喉与锁骨处被缂丝禁制压出的血痂,“这具身子本就是饵料腌出来的,师兄不也尝过滋味?”他将尾音拖得绵长,指尖掠过对方腰间的剑柄,“倒是那司天台少监……听闻他上月纳了第八房妾室,个个都是扬州瘦马的身子、吐蕃巫女的眼睛。”
“自重!”
“重什么?公费逛窑子这种事简直想都不敢想,我还打算叫上李兄一起呢。”陈今浣将那件绯色锦袍往泠秋怀中一抛,衣襟上熏的苏合香混着药柜里的苦味。泠秋下意识接住袍角,暗绣的缠枝牡丹擦过指节,几乎痒进了心窍。
“醉月楼的格局,你摸清了?”泠秋将锦袍搭回檀木衣桁,转移话题并不太熟练。
“三进院落,前厅宴饮,中庭歌舞,后苑藏着十七间暖阁。”少年取下锦袍自己披上,“东南角的兰雪斋,檐下悬着九盏人皮灯笼——那少监最爱包下整层暖阁,说是品箫,实则……”他故意顿住话头,袖中滑出枚绑着红线的铜钱,精准钉入窗棂缝隙。
“咔嗒”一声,瓦当阴影里摔下个裹着夜行衣的瘦小身影。那人后颈烙着镇妖司的狴犴纹,此刻正捂着渗血的耳廓发抖。陈今浣踱步过去,绣着鹤纹的云头履碾上暗探的手腕:“你们盯梢也要讲究雅趣,戌时的醉月楼可不缺听墙根的耳朵。”
暗探仓皇遁入暮色,延寿坊的灯火次第亮起。陈今浣对着铜镜将长发束成高髻,簪尾的玉蝉坠子晃过耳际,竟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戌时将至。”梳妆打扮后,他蘸取药碾里的雄黄粉,沿着缂丝禁制的纹路细细涂抹,“劳烦师兄替我系紧些,若是教那些娘子瞧见这道‘璎珞’,怕是要编排些风月话本。”
泠秋的指尖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药粉混着血腥气刺入鼻腔。他忽然想起灵丹殿仓房里那些被铁链贯穿琵琶骨的药骸,那些扭曲的躯体也曾这般平静地任人摆布。禁制的丝绦在苍白的皮肤勒出深痕,少年却恍若未觉,反手将半块玉珏塞进他袖中。
“这是……?”
“王侍郎家井底捞的。”陈今浣系好最后一枚纽扣,用高领遮掩穿透皮肉的缂丝,身上的绯色锦袍衬得他眼尾斜红愈发鲜艳,“司天台少监上月纳的第八房妾室,闺名便刻在这玉珏背面。”
暮鼓声中,平康坊的灯笼河蜿蜒淌开。醉月楼的描金匾额下,波斯舞娘正踩着羯鼓节拍旋转,足踝金铃与阁楼传出的笙箫合奏,将脂粉气酿成醉人的蜜。二人甫一踏进前厅,便被浓烈的龙涎香熏得眯起眼——那香里掺了曼陀罗籽,熏得满堂宾客眼神涣散如坠云间。
“两位郎君瞧着面生,可是头回来醉月楼?”梳着惊鹄髻的鸨母迎上前来,手中团扇扫过泠秋肩头。扇面绣着的合欢花突然绽开细缝,从中恍若睁开了密集的人眼。